自进春府来,这是祝禾第一次出门。
如她来时那般,本是一大对人马在门口等着随行,可春明只留下了车夫。
领头的戴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只笑着说道:“小姐说了虽是围猎游戏,可弓箭无眼,提醒您当心。其他的,小姐说您都明白,说多了倒啰嗦。”
春明和陶远在马车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蒋公子不知这次会不会来,上次他跌马摔的鼻青脸肿的,听说回去躺了大半年……”
“没想到姜二小姐会去,我看爷您还是别上马了,听闻这个二小姐横的很,若您做了她的马前驹还不知道得被她怎么对付……”
春明不知在没在听,只时不时的应着。
祝禾虽在春府待了些时日,可从未出来过,盛京的繁荣景象她也未见过。
被叫卖声和孩子嬉笑引了神,她此刻正坐在窗边,掀起一条缝儿看着街上人头攒动。
涌泉县虽比不上盛京,可也比春府里热闹许多。
春府里,她每日睁眼能见到的就陶远和几个妈妈、丫鬟,连春明都不常见,她待得乏味。
这久违的人气儿让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马车到街上痛快一番。
马车出了城,晃晃悠悠地走了不知多久,走过一片树林后进了一片空地,如啸风寨一样,空地上围起栅栏,挂着绣着祥文的旗子。
空地上停着五花八门装饰的马车、轿子。
公子小姐下了车便往里走,车夫下人则忙活着收拾。
祝禾扒了扒头巾,飞速而仔细地往那些男壮丁身上扫,脚下紧紧地跟着陶远,可刚走没几步便被人拽住。
“跟着我。”春明将她拉过来,往场内走去。
祝禾甩开春明搭在肩膀上的手,问道:“远哥呢?”
“他去安置马车,要晚会儿过来。你不跟着我,难道这些东西要我自己拿着?”春明将袋子塞给祝禾。
围场早已列好了座位,可无人上座只在场下站着,不止春明左顾右盼,场上之人其实都眼神飘忽,他们所行来此不过是等一人罢了。
祝禾跟着站在春明身后,仔细的往场上看着,只盼能在此找到阿牛哥。
“各位座上请……”
正座中央,围帘之后,众人拥簇下站出个紫襟赤袍,脚踩羊皮云纹**靴,头戴锦冠的女人。
“二爷!”
祝禾死死地盯着那个和陈阿牛身形相似的男人,扯了扯欲上座的春明。
“我肚子疼,想去茅房。”边说边捂着肚子,原地跺脚,还没等春明回话她已经飞奔着跑开了。
风扯着头巾她便捂着奋力的往那边跑去。
还没靠近,那个人转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站在原地,胸膛波涛起伏的大口呼吸着,怔怔地看着那个形似阿牛哥的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许是跑的太快灌了风,她的肚子真的疼了起来,她捂着肚子慢慢地往回走……
却只听“嗖”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带着寒光从她耳边略过。
她转过头来看清了,因为又有支箭不偏不倚地向她飞来,她想跑开,可腿脚发抖,刚迈出步子便跌在原地……
“哐”地一声,那支飞驰的箭被射断,箭头侧过她,“乓”地扎在木桩上。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逆光而去,祝禾看清了驾马而过的女人,她明明已经看到了祝禾却只轻蔑一笑将刚刚握在手里的箭弩甩给了随行的小厮。
她被人扶了起来,那人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想看看她可有受伤,可祝禾回缩着,扯着头巾退到一旁。
她盯着那个女人。
“姜英,你是疯了吗!”
那人见她无碍便对着女人的背影骂道。
被叫做姜英的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只是在试箭,这边太暗了,我以为没有人。”
她明白她是故意的,这里虽是阴凉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她刚刚的两箭明明都是朝她来的……
“你可有受伤?你是跟着哪家……”那人关切地问她,还欲掀开她的头巾。
“谢过公子,我没什么事。”祝禾匆匆谢过便逃似的跑开。
回去时席间已开宴,歌舞升平,陶远站在春明的后面,而春明则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半空的酒杯。
“你到哪里去了?”
祝禾刚站过去,陶远忙悄声问道,生怕祝禾惹什么乱子出什么事。
“小解,小解……”她瑟缩的拢着胳膊声音干哑地说道。
刚刚那一跤摔的她疼,只是刚刚着急未察觉,现下站定了才发觉从头到脚的生疼。
话音刚落,便瞧见眼前递过来个杯子。
“可是跑急了,声音都哑了……”春明未回头,只倒了茶水循声抬手递到她眼前。
祝禾伸手接过,被人瞧见手上摔的血痕。
春明的杯子未松手,祝禾却被人扼住了腕子,委身拉下半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到了?”他眉头微蹙拉着祝禾的手看了看:“可有其他地方伤到了?”说罢便要撸她的袖子。
“不、不碍事的,刚刚跑得急摔倒了……”祝禾抽了手,忙解释到。
“春明!”
春明边上的席位坐下个风风火火的男子,屁股还没着座便朝着春明兴奋地小声喊道。
“春明!”
见春明侧着头忙活着什么,阮风卿不死心地又喊了几声。
这次他转过头了,只是面容不善。
于他座旁靠着个带着头巾的人,看不清面庞可他记得这人的身形和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此刻有些焦急地盯着春明,拉回拉扯着什么。
春明看着他,全然不顾祝禾的挣扎,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
一时之间似乎局势明了,阮风卿挑了挑眉朝祝禾笑道:“哦!我说你怎么跑这么快,连声谢也不说,原来是找二爷给你撑腰。”
“你们认识?”
春明见陶远翻找出药瓶便松了手,反问道。
阮风卿咬了口酥饼,不紧不慢地饮茶。
“不认识,不过她刚刚险些做了姜二姐的箭下鬼,就是不死……”
他停下续了茶叹道:“就是不死也得破了相,我还想她是发什么疯,现在看来八成是冲你来的。”
“你得谢我,不然哪里还有手牵。”阮风卿没皮没脸的调笑起来。
被称为姜二姐那人姗姗来迟,位子在另一侧。
只是她还未落座便被喊住:“姜英怎么这个时间才到?”
许质放下酒杯转头问道。
“殿下,马儿路生,岔了几个路口才找到地儿的。”姜英微微欠身,低头回道。
她摆出一副低姿态,可语气轻慢,目空一切。
“马不过是牲畜,得有人牵着才能走上道,你随着它走,没掉沟里算你走运。”
许质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朗笑着说,她话说完周围笑声四起。
姜二姐在盛京城不算什么角色,她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不过是凭着她有个好姐姐,她姐姐是朝中副相,而宰相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
不说别人怎么看,至少在姜英看来她姐姐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是朝野最有前途的人。
当然她这种想法有很多人是认同的,所以也容许她借着还未得的势骑到自己脖子上拉屎。
“各位,歌舞美酒既已赏过,不如走马挽弓活动活动筋骨?”许质将姜英晾在一旁,看了看太阳斜边没那么毒了,挥手命歌舞退去。
“只是不知殿下想怎么玩?”
问这话的是个素面粉衣的女子,容貌与张若宁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这人看着更精神。
“你会上马吗?”许质往前探着身子问道。
“我不会骑马,不过是借着殿下设宴来这里凑凑热闹,若我逞能,到时跌了马,被人抬回去我娘要骂我的。”宋平秋淡笑着回道。
许质闻言哈哈大笑。
“宋表妹,姑姑现在在宫里,顾不上你,就算是真跌了只管推到我身上。”
“罢了,免得了骂我还怕疼呢,我不该多嘴。”
侍从端上来个托盘,里面摆着红蓝两股绳结,侍从捧着托盘在场内绕了一圈供人选择。
“往日围猎都是一园子的牲畜,哪和鸡笼里抓鸡,猪圈里抓猪有什么区别?多没劲。”
“所以……”她神秘兮兮地探身说道。
“这园子里我让人只放了一只活物,你们也不用争抢,以绳结红蓝分为两队,谁先抓到它算谁赢,怎么样?”
本来各自围猎,若想偷闲或是不愿意得罪人的只遛马走一圈回来便可,可分队围猎,眼下还要选好站队,所以很多人推辞着说是来看热闹的,并未选。
托盘轮到到春明面前,他选的红色。
“少爷,您可要当心,只有一只活物,那姜二姐若上场定要抢的。”陶远凑到春明耳边叮嘱道。
阮风卿面前的托盘只剩下蓝色的绳结,不过只要上场能凑热闹,他不在意红蓝。
选了绳结的入场围猎,其余人在座上坐着等。
许质和其他人私语密谈,时不时的传出笑声。
祝禾则接着打量着来往之人……
“你,过来。”许质抬手指了指边上。
祝禾发觉周围静了下来,陶远碰了碰她的手:“小祝子,回话呀。”
抬眼望去,原来许质是在喊她。
祝禾拢了拢头巾走上前去跪拜行礼。
“你是春明的随从?”许质问道。
“回殿下,是的。”
她前倾着身子笑道:“听春明说你是山里来的,可会挽弓骑马?”
祝禾摇了摇头回道:“不会。”
“那你觉得,围场上的这群人,谁会赢?”
许质剥了颗橘子,放在嘴里边嚼边问。
“小的不清楚谁会赢。”
“你不清楚?那他们要是争抢着打起来怎么办?”
“殿下,他们就算打起来,也是争您的赏,您再赏个别的应该就不争了。”
“哈哈哈哈哈,他们可不是什么小孩子,本王也没心情哄人。”
说罢,许质抛了颗橘子下来正好丢进祝禾怀里。
“我知道姜英伤了你,春明如果下来了不依不饶的你拦着点儿。”
“是。”虽她被说的一头雾水。
进场不过半个时辰号角便吹响了。
姜英手里攥着鞭子怒气冲冲地走在前头,身后的侍卫牵着只纯白的羔羊。
春明走在后头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阮风卿。
“这是怎么回事。”许质背靠在椅子上看着被牵过来的小羊问道。
“殿下!春明他耍赖皮,抓羊不杀,非要彰显他的假仁慈!”姜英将鞭子一横先告春明一状。
阮风卿被人接过,春明松了手拂了拂袖子。
“自古疆场都是生擒活捉为上,况且这羊是殿下赏的,我喜欢,要留活的有何不可?”
“管你死的活的,抓羊各有技法,你为何三番两次阻挠我?还有阮风卿这个叛徒!”
“姜二姐,你喜欢这羊我也喜欢,你抓我也抓,你怎么能拿鞭子抽我呢!”阮风卿趴在侍卫背上委屈地说道。
几人吵着,后面的人也跟着吵了起来。
“你推我了”
“谁让你挡路”
“你打我的箭”
“只怪你自己功法烂……”
许质将手里的酒杯放下:“好了好了,吵什么。”她幽幽地说道。
“围猎嘛,少不了摩擦,你们这样吵莫不是怪本王羊放少了,不如送你们一人一只怎么样?”
众人不说话了。
她指了指被人搀着的阮风卿:“你,伤的重吗?”
“殿下不重,就是背火辣辣的疼。”说着哼唧了两声。
姜英的鞭子是牛皮混铁丝编的,一鞭子下去能打的人皮开肉绽。
“姜英,不要这么鲁莽,虽你勇猛可有帮手不比单打独斗强吗?你还抽他。”
“不要吵,本王只是想大家热闹热闹,你们为一只羊争得头破血流的本王很难办啊。”
“殿下,赢了就是赢了,这小羊可爱,姜小姐这么喜欢的话不如送给她。”春明瞥了眼姜英对着许质拱手道。
“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要……”
“怎么不送我,我是真喜欢,她那么凶指不定就把羊……”
阮风卿和姜英是同时说的,聒的春明耳朵疼。
祝禾远远的看着场上吵的热闹,她原以为这些官家子弟会是天上的人物,如今也是为了一只羊吵得不可开交,推推搡搡。
她刚刚说的怎么不对呢?这些人倒是比不上她们乡里的孩童。
许质嘴上说的烦,可看他们吵的热闹却静坐在一旁看戏。
“天色不早了,本王可没给你们准备晚饭,这羊你们没人要我可就牵走了。”
说着她弯下身子朝躲在椅子后面吃草的羊“咩咩”的喊了几声,羊抬头竖起耳朵听了听扭过头往许质那边跑去。
“诶诶!殿下,这羊我要我要……”
阮风卿趔趄的忍痛跑了几步,弯腰将捆羊的绳子捡了起来。
见许质都要走了,场上的人也不吵了。
姜英只朝将羊牵回来、此刻正逗羊的阮风卿甩了几个白眼。
“也罢也罢,这羊可是本王从坝上抱回来的,本王觉得可爱才拿到这围场,还是阮少爷识货,让你家马夫挑精细草料养着吧。”
许质走了众人也就散了。
春明往祝禾那边走,阮风卿牵着羊一瘸一拐的在后面跟着。
“春明!你明明就是跟我对着干!”
姜英叉腰挡在春明面前。
“不过是误伤了一个下人,你就这样睚眦必报,没阮风卿这个叛徒帮忙你怎么赢得过我!”
“叛徒?选了那边就一定要帮那边做事吗?”春明绕开姜英负手而立。
“这样说姜二姐你也是叛徒,盛京城都知道姜唯和衡王走的近,你跑到这边来玩,只是为了只羊,不知道衡王会不会信。”
姜英被气的脸红:“你神气什么!没有荫封你算什么!你爹一辈子考了个秀才我看你连秀才也……”
春明不理会,只往这边走,姜英的骂声拉远了、模糊了。
陶远见春明过来了便上前去:“少爷,我们也回吧。”
阮风卿牵着羊从后面过来:“我得跟你们一起走。”
春明上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他并不介意,可若没有阮风卿刚刚横插一刀或许姜英还不至于这么生气。
他跟阮风卿并不是多相熟的关系,或者说他在盛京城并没有称得上相熟的关系。
他思索着,可阮风卿已经抱着羊上了马车。
“我是自己一个人骑马来的,现在还伤了,抱着小羊,骑马回去非摔在道上不可,这荒郊野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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