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穆然的一天(3)

穆槿知道阿爸身体不好是在七岁的时候。那年的冬天很冷,各电视台很早就预测了今年是个寒冬,北方各地也是大雪不断。

虽然易叔提前在家里装了地暖,还添了不少加湿器,但是阿爸还是没能逃过肺炎的折磨。一整个的冬季,穆然几乎是在医院和疗养院度过,家里进进出出大多是医生护士。

那时,穆槿和易航总是守在穆然的床前,他们一会盯着吊瓶里的药,一会看看床上面色苍白,带着呼吸机的病号。易叔在隔壁书房开着视频会议,在家处理公司事务,若非特殊情况,轻易不离开家。苏叔叔也会留在穆然的房间,随时准备叫医生来观察。

穆槿一直觉得阿爸是一个很神奇的人。阿爸总是能变着花样做出各色菜式,就连繁琐的甜点都能做的精致美味。阿爸还有一种魔力,就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让人感觉很温暖,像霞光,不耀眼但很美。

穆然一直觉得穆槿早就忘记自己是怎么被收养的,毕竟人前人后穆然都是把穆槿称为亲生女儿,极尽心力地疼爱宠溺。一个病弱的男人,带着一个流浪的孩子,就这样在易家占据了不可撼动的位置。

但穆槿其实一直很害怕。这种害怕恐惧,来源于幼年的流离失所、父亲离世、舅舅舅妈的家暴。这些痛苦的记忆积压着不可小觑的恐惧,在穆槿看到病弱的阿爸时达到顶峰。

她总是在穆然睡着后,悄悄搭上他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一遍遍确认穆然的温度,害怕他会消失。穆槿害怕阿爸变得冰冷,像以前的阿爸一样。

穆槿是个过早懂事的孩子,她只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偷躲着哭,小声抽噎,默默宣泄自己的不安。在睡着前穆槿还会乖乖擦干眼泪,怕弄湿被子,被家人发现异常。

一个深夜,穆然强打着精神去看看两个孩子。易航有张妈带着,小白团子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穆然上前掖了掖被子,亲吻易航的额头,便转头想去看看穆槿。

他悄然而至,打开房门,粉蓝色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灯的一点微光。穆然缓步靠近,发现这孩子又闷着头睡,他叹了口气,准备拉下被子,重新掖好,免得第二天穆槿头疼。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小声的抽泣,是从被子里传出。

“槿槿…”穆然拉下被子,看到了小脸闷的通红,皱着眉眼,满脸泪水的穆槿。穆然的心一下子就碎了,疼得不行,一把将穆槿抱在怀里。

“槿槿,怎么呢?怎么哭成这样啊?”穆然一边轻拍孩子的背,一边轻轻摇晃,抚慰穆槿的情绪。

穆槿抬起小脸,仔细地注视着阿爸的面容,被疼痛折磨的病容。穆然感受到一双小手紧紧抱着自己,恍惚中他又想起,在收养院门口,大哭大闹,不愿自己离开的小穆槿。

小小的身子,牢牢攥住穆然的衣袖,不肯松手。是穆槿的眼泪,留住了穆然,让他想要收养这个孩子。穆槿需要自己的保护,就像保护那个没人护着的幼年的自己。

“阿爸,我怕,你会不会离开我、不要我…”,小孩埋在阿爸的怀里,像雏鸟一样,钻到大鸟的羽翼下,寻求庇护。她眼泪早不可控地浸湿穆然的睡衣。

穆然最是心软,却不会哄人,听着穆槿的话,心里也明白这些日子因为自己的病,给孩子带来不安。穆然抱住她,心里密密麻麻爬满酸疼。

“槿槿,阿爸不会离开你,阿爸说过的,要一直保护你,一直守着你…”

“槿槿啊,这些日子阿爸只是感冒了,有一点点发烧。不怕啊,过几天就好了…”

“槿槿,你是最可爱的孩子,阿爸不会离开你的,阿爸还要看着你长大,长成大姑娘,要看着你弹琴、画画、实现梦想…”

“槿槿,周末要不要去找哲浩玩,他家新品蛋糕很好吃,松松软软的,要给阿爸带一份哦…”

在穆然碎嘴的唠叨中,穆槿慢慢合上眼,沉沉睡去。

从那天开始,穆然开始了亲子陪伴计划。每天都会哄睡两个孩子,有时候还会待在他们的房间里一起睡。两个孩子与穆然的相处也愈发亲近。

但这就苦了妻宝男易天,好好的媳妇总是陪着孩子。本来等穆然身体好了,易天想着能亲密几次,但每每都会被爱人的亲子计划打断。

狗屁亲子计划,一定要推翻它。

于是易天开始了反亲子计划。他“无意间”向父亲母亲透露,最近易航很是调皮,在学校像个霸王,经常把老师气的半死,每天都能接到校方电话,自己无暇顾及,希望父母严加管教。易爸易妈不知内情,马不停蹄地把易航接回老宅,开始更加严格的礼仪教学和情绪管理。

之后,易天又看似无心和贺旭东聊天抱怨。

“家里没有同年龄的孩子,穆槿总是学习不是好事,小孩还是要多和同龄人相处……”

贺旭东本就喜欢穆槿,一听这话,自以为捡到便宜,立刻拍着胸脯承诺,愿意接送穆槿、并周末叫来徐哲浩作陪,一定把小穆槿照顾的服服帖帖。

安排好两个孩子的去处,易天抽出时间带着穆然去大梦山玩了一个礼拜,好好过了几天的两人世界。易天吃的饱饱的,穆然也被好好滋养了一番。

直到徐冉的提醒,贺旭东才发现自己只是易天计划中的一个棋子。

“你说说你,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躲出去,和穆然多几天好日子?”贺旭东吃着易天从家里带来麻薯蛋挞,清点着穆然带回的土特产和干货。

“你不明白,家里人多,干什么都不方便…”,易天处理着这几天堆积下的文件,没抬头也知道贺旭东在干什么。

“这些野生菌可真是好东西,我们家徐冉就喜欢吃这个。还是穆然有心,不像你甩个空手回来。”贺旭东没客气,照单全收,吩咐助理把东西拿到车上。

“就你们俩会过,你不知道徐家那个臭小子有多闹腾,跟个破坏王一样,从早到晚,里里外外家里每一个安生的。虽说小穆槿和他能玩到一起,但也没少受委屈…”

“等我家小情书大了,我可要把徐哲浩隔离开,免得带野了……”

“不过,我看穆槿和徐哲浩玩得好,那小子爱粘着小穆槿,他们算是青梅竹马哈,以后说不定…”,贺旭东最爱编排小剧场,一个不留神,他能把王母娘娘和西门庆说一起去。

易天听着话头越来越偏、越来越不正经,放下笔就要赶人。“我不同意,徐哲浩太霸道了,穆槿性子柔,在一起久了只会被欺负…”

“以后这种话不许说,特别是当着穆然,还有…”,易天叫苏文阳进来,将前些天与贺氏集团的合作书交给贺旭东,“你该回家了。”

真不客气,用完就丢。贺旭东在心里暗暗吐槽,拿上合作书头也不回就离开。

这些年,易天爬的越来越高,地位十分稳固。高处不胜寒,年少时的几位朋友联系不多。易天性情本就冷漠孤僻,人又骄傲,到头来,能相处的只剩下贺旭东和徐冉。

两年前,徐冉和贺旭东迎来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起名叫贺冉书,小名叫情书。贺旭东当时介绍孩子名字时,特意强调,“这个冉啊是徐冉的冉,书的意思是我和徐冉一起写的情书,就是这个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没人理会贺旭东的自嗨,他一个人沉浸在秀恩爱的粉色泡泡里,徐冉抱着孩子在一旁看傻子似的笑着不接话,穆然逗着小宝宝,满心满意都是为他们夫妻开心。

穆然喜欢孩子,易天是知道的,这件事易爸易妈也清楚。早些年,易爸看不上穆然这个人,不来往,没得惹自己不痛快。直到后来易航出生,易航天天念叨穆叔做的饭、做的玩具……,还有自家那个心软的老婆,天天夸赞穆然的耐心温柔,易爸的态度也慢慢柔软下来。

易天看出家中长辈态度的松动,便适时带着穆然回了老宅,再次立稳穆然的身份。但除了一些必要的正式场合,大多数的宴会穆然都是推托掉不参加。

穆然一直认为易天和自己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相反自己在事业家世上没能帮助易天分毫,容貌性情也并不出众。所以他不愿抛头露面,只愿照顾好易天,照顾好孩子们,守护好他的小家。

由于穆然的随性淡泊,外界一直对他揣测颇多。还有不少人认为,穆然不过是被包养、囚禁的一只金丝雀,在家族中并不被认可,都等着看他被厌弃,踢出局。这些话在各公司的董事间一直流传,很是难听。

流言蜚语的打破,是易海钊的寿宴上。易海钊特意吩咐穆然一定要来,这次他也有意打压那些嚼舌根的人。易海钊早早便安排穆然带着两个孩子坐主桌,那晚易天和易妈也全程陪着穆然社交,穆然并没多说几句话,身边两个守护神很贴心地帮他周旋,让他安心。

穆然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当时许下的愿望:希望自己有一个家。于是命运给了他一双儿女,一个知心爱人,一个姐姐,一个姐夫,还有爸爸妈妈。他很知足,梦已成真,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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