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钱庄掌柜并非善茬。面对他不怀好意的试探,储廷岚和夏染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镇定地思索着对策。
屋里的空气暗流涌动,仿佛就要降到冰点。
若噤声太久,必定会更加令人生疑。想要破局,只能先发制人。
“你既已知小爷我的来意,为何还要如此没眼色的把话点透?若是没诚心做这生意,我们另寻一家钱庄即可!走吧夫人。”
储廷岚佯装愠怒,握着夏染的手,作势就要起身。
“就是呀,跟了夫君这么久,我们还从未受过这种气呢!”
夏染感受到牵着的手掌间,储廷岚在隐隐使劲,立马心照不宣,添油加醋了起来。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像极了当地为所欲为的富商和娇蛮任性的宠妇。
看到眼前的这对夫妇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掌柜反而打消了疑虑。
或者更贴切的说,看着眼前人的言谈行止,照这架势,他是怕真放走了唾手可得的大单。
“公子息怒!小的不也是为您着想,毕竟最近风声越来越紧,这生意不宜明说,谨慎些对你我都好。”掌柜谄媚的笑此刻重现,变化之快也不禁让人感到震撼,“还请问夫妇二人,此行是要龙要凤?”
要龙要凤?龙凤分别是指…?
在储廷岚还在犹豫如何回复,夏染却承袭了方才的情绪,无比自然地接话:
“怎么?看不起我家夫君?我们就不能一口气龙凤两全?”
储廷岚本来暗暗钦佩夏染机智的反应,直到对上掌柜的眼神,贪婪中竟然还隐约夹杂着一丝奇怪的情绪。
似是对他的嘲讽,又似对他的可怜。
“娘子误会了,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要一趟便儿女双全,价钱上自是另当别论。”
只见掌柜这叫一个彬彬有礼,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着实让夏染一行人对两面三刀有了更为具象的认知。
此刻,储廷岚茅塞顿开。
原来诗会的背后,竟做着贩卖婴孩的生意!
按掌柜所言,甚至还能大行挑选之举,不限数量和性别。
看来街头消失的适龄男女,八成都被带进龙凤楼,沦为了无情的生育工具。
坊间相传,对于成婚多年未有所出的夫妻,可以尝试抱养义子义女,据说这样可以冲喜纳福,从而更快拥有自己的子嗣。
或许这类迷信之言,也为这见不得人的生意助了一臂之力,如今已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不过这些被挑走的幼子,若是碰上的买主夫妇有朝一日真有了亲生儿女,他们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
要么寄人篱下沦为家仆,要么如街边的流浪猫狗,被弃如敝履。
还美其名曰寻龙觅凤?
不愧是披着诗会的伪装,竟将这恶心勾当的黑话都起的文绉绉的。
储廷岚自是不想为换得拜贴,往这罔顾人伦的组织里白白浪费过多的真金白银。
于是再次假装被冒犯的样子,侧身朝着夏染吐露不满:
“诶,夫人,你要是一下寻俩,才是真看不起我呢!”
紧接着又面朝着掌柜郑重声明:
“小爷我自是有实力,不论是财力还是别的什么。不过做生意嘛不能冒进,先挑一个看看行情,若是满意,迟早是回头客。”
夏染心领神会的同时,不禁暗自觉得好笑。
果然男人对行不行这件事,不论何时何地以何身份,都那么在意。
她也没忘继续做戏,一面哄着储廷岚,一面差小霜拿出了一沓飞钱:
“好,全依夫君所言。这是此次所带的飞钱,也不知够不够。若不够,我再差小雪回去取。”
没等储廷岚回话,掌柜面对如此大手大脚的小娘子,忍不住欣喜若狂:
“够够,想要几对龙凤都够!快,拿拜贴来,别怠慢了金主!”
一旁站着的小厮也是少见自家掌柜如此不稳重的样貌,不由得也被感染,慌慌张张地跑去后室,取回了传说中的拜贴。
掌柜接过拜贴,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刚清点完的飞钱,研墨起笔。
在誊写完储廷岚夫妻的名讳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私印,轻触特质的朱砂红泥,用力地盖在还未干透的墨痕之上。
夏染与小霜小雪交换了下眼神。想必是和昨日他们瞧见的拜贴样式一致了。
在确认无误后,一行人便爽快离去。难得的是,分别之时双方都不甚高兴,唯独储廷岚还带着一丝疑虑。
储廷岚憋了一路,在回到下榻的酒楼后,终于对着夏染,将心中所虑袒露出来:
“方才你所用的飞钱可是为真?若真,心疼如此破费,很有可能就算清除了祸害后也难以追回;若假,那势必会东窗事发,咱们需尽早想好应对之策。”
夏染倒是依旧气定神闲。听罢不仅眼角含笑,还故作神秘地回应:
“非真……非假也。”
见储廷岚脸上疑惑未减,小霜便在一旁继续解释:
“其实早年间染姐姐偶然在黑市中得知,有些钱庄为了敛财,专供那些好赊账贷款的赌徒,一种特殊飞钱。”
“没错,虽然表面与普通飞钱相差无几,但若将紫罗兰花瓣碾出的汁水,喷洒在这类飞钱上,黑色文字会变红,而红色官印会变蓝。当年依据这个原理,我们仿照了不少此类飞钱,以便在黑市中谋划行事。”言及于此,小雪也加入对话,补充起更多细节。
“所以方才给到掌柜的飞钱上面,所属的钱庄其实都与黑市有染?”
储廷岚似乎明白了夏染的套路,于是进一步求证他内心的推测。
夏染欣慰地看着一点就通的储廷岚,接着娓娓道来:
“正是如此!这样,就算在换兑时被发现是伪造的,这些钱庄为了不被官府知晓这桩私联黑市的地下生意,也只能吃哑巴亏,自己把这账款填上。不过对他们黑吃黑的来说,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断不会深究这些飞钱的来源。”
此时此刻,不光是储廷岚,连承、潜、启、候四位师兄听罢,也对夏染油然而生了一种敬佩之情。
同时暗暗庆幸,还好他们和夏染是同一阵营。
否则定能被她玩死。
毕竟是这样一个能肆意游走在黑市的奇女子。
能受她相助,不费毫厘换得拜贴,倒也是不足为奇了。
或许对夏染而言,从来都只有想不想要,没有得不得到。
不过他们的师弟貌似已被彻底拿捏住了。
虽然说到底仅相处了短短几日,可储廷岚看向夏染的星星眼属实是愈发露骨了。
再这么下去,就算对外宣称是假扮夫妻怕是也没人信了。
储廷岚这下压在心中石头终于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感慨:
“还得是阿染呐。十日后便是六月初三,是时候一起去龙凤楼会会这幕后之人了。”
-----十日后·龙凤楼-------------
因拜贴上有专门提及,不允许带任何随从入楼,故此行,只有储廷岚夏染两人。
其余人都留在酒楼静观其变,以便接应。
依照拜贴中的地址,一路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传闻中的龙凤楼。
待二人下车,只见一扇奢华的大门立于百节梯级之上,与此处偏僻之壤格格不入。
在出示了拜贴后,守门的小厮这才缓缓推开大门,向内望去,一座七层高的阁楼赫然伫立其中,背山望水,静谧巍峨。
想必这便是那龙凤楼了。
此楼四周还围有一圈功能各异的平房,眼下有数不清的小厮在其间有条不紊的忙碌。
跟着其他陆续前来的宾客,储廷岚和夏染二人也沿着主干道,依次踏进了中央的阁楼。
二人缓缓抬头,仔细观察着龙凤楼的内部。
虽是白日,但四周窗框竹帘尽掩,楼里挂满了燃灯明烛,布置得灯火辉煌,甚是晃眼。
而楼中结构也是透着古怪,似是每两层打通成了一个完整的空间,而楼梯口又有武林高手驻守,若未放行,也难以由下至上、直接窥得上层空间全貌。
再结合外部观测到的七层结构,如此推测,若想进入最后一层顶楼,还有三个关卡等待储廷岚和夏染二人攻克。
正当二人还在猜测幕后之人设立多层关卡的意图之时,一位身着玄衣的壮年男子徐徐下楼,笑容满面:
“欢迎各位莅临龙凤楼。楼主前不久收来一批字画,欲与各位宾朋分享同赏,祝愿各位今日于此可以广结善缘,满载而归。”
等候多时的夫妇们听闻这故弄玄虚的寒暄,反而更加躁动。
毕竟,此时楼中的这十余对夫妻从五湖四海汇集于此,可不是奔着所谓的诗会来的,自然没闲情雅致还去品评字画。
然而该男子依旧镇定自若,丝毫没理会一众人的情绪,从容不迫地向楼梯下的小厮递了个眼神。
只听“啪“的一声,随着小厮解开了楼柱上的细绳,悬挂在空中数十幅卷轴,应声而开。
细细观之,从卷轴所用的绢布轴杆就能看出,这些字画非同寻常的名贵。
空中展开的字画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部分夫妇突然停止了抱怨,一改先前的烦躁之势,纷纷抬头认真品评了起来。
楼中慢慢安静了不少,但氛围逐渐静得诡异。
储廷岚虽觉得奇怪,但也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跟着人群仰头装着赏起了字画。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悬挂着的明烛已燃完大半,有一对夫妻终是没忍住打破了寂静:
“什么意思?店大欺客是吧?收了我们那么多白银不干正事儿,诓我们来看字画?嘿上面的,别装傻了,快点带我们……”
“拖出去。”
楼梯上的男子此时笑魇藏刀,语气却冷得骇人。
话音落地,门外的打手一涌而入。
堂内瞬间惊呼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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