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昏睡了两个小时，他醒来之后就很平静，经常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就是一整天，能明显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有什么变化了。

两个小时前，他刚得知他母亲——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哑女，因去找他的路上出车祸死亡了，后事是易天让人安排的。

说实话，我感觉他有点可怜。

易天离开医院后就再也没来过，只是嘱托我偶尔来医院看看，我有点猜到易天在逃避什么。

过两天我就要跟易天去国外出差，出差前他让我来医院看看。

已经是傍晚，穆然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手里拽着一把糖，他把糖纸剥开一个个往嘴里塞。

我淡漠地看着他怪异又幼稚的行为，心中冷笑：一个没有节制的人。

我走过去，穆然把一颗软糖递给我，笑得牵强：“你也吃一颗吧，很甜的。”

我怪异得看着他，没接。只有小孩才吃糖。

他手僵持举着，见我没动作，便将那颗糖纸剥开直接递进自己嘴里边咀嚼边道：“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但是我就是想尝尝甜的滋味。”

我扶了扶金丝眼镜，如完成工作任务般传达： “医生说，你下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嗯，我知道。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他很平静，完全没有一个即将出院的人该有的喜悦。

之后便见他一直坐在那，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实在有些无聊，我觉得没有陪他一直在这看风景的必要，转身要走。

“苏特助。”他喊住我，我顿住，等他下文。

“你回去，能不能跟我向易天说声对不起。”

我觉得可笑，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犯过的错。

我不想理会，正要走。

“我会遭报应的!”他又说，“请你告诉易天，他因我而经受的痛苦，以后都会十倍地反噬到我身上。”

我微微侧身，眯眼看着他。他手里一直不停地摩挲糖纸，又补充道：“如果他能原谅我那就最好，如果不原谅那也没关系。”

“你的话，我会如实转告给易少。”我一板一眼回答，这是我的说话风格。

离开医院时，我坐在车内随意瞥了眼那个地方，那人还坐在那，夕阳洒在他身上，给人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我再次见到穆然是一个星期后，还是在医院。

当时我跟易天在国外处理事务，易天会议上临时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结束会议让我订最近的回国机票。

我当时很好奇，毕竟易天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是从来不会接电话的。

回国后，我才知道是穆然又出事了。

医院病床上，穆然瘦的脱相，连我看了都惊心。罗宇说，穆然是想不开跳河自杀。

我在想，穆然这又是在闹那一出，一边说要跟易天道歉，一边又想卖惨搏得同情。不过，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因为他这次又赢了，易天特地从国外赶回来。

但易天只看了一眼就走了，只交代了医生尽管治疗，我跟着易天又匆匆去处理未完成的公事。

再之后，就是听到穆然割腕的消息，我们又匆匆赶回来。

我总感觉易天很纠结，他不是很讨厌穆然吗，为什么还三番五次救他?我跟随易天多年，我很清楚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逐渐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不是我认为的那样简单。

徐冉说，穆然得了抑郁性木僵，让易天做选择：是抛弃任其自生自灭，还是带回家。

我也好奇易天会怎么选择。

最终易天把穆然带回了家。

我偶尔会去易天家向他汇报工作上的事。有一次，我看到易天在给穆然喂饭，从那眼神里柔化的蜜意，我就知道易天彻底沦陷了。

之后，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到穆然。

再见穆然，又是在医院。我感觉很好笑，穆然可真是跟医院缘分不浅。

只是我没想到，穆然跟易天发生这么严重的车祸。

易天也受伤了，穆然动完手术时是我在病房里守着。

我听廖飞说，穆然是从副驾驶扑过去为易天挡住了致命一击。

我在病房里看着这个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的人，我在想，什么情况下可以为了别人而不要自己生命。

舍己为人这种品质应该只有圣人才有，现在居然会出现在这个人曾经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用拍艳照的方式也要捆住易天的人身上。

是因为什么呢?是爱吗?

可我从不相信什么爱情，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益至上，这是人性的弱点。男女夫妻之间尚且可以为了利益刀剑相向，更何况是两个男人之间。

可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易天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原则与这个人纠缠不清?穆然更是可以牺牲自己性命也要保全易天。

那段时间，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穆然醒了之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易天，易天说什么也要过来看一看。

我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穆然在易天手里艰难地比划，易天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我这是我第二次见易天哭，第一次是前天穆然快要抢救不过来时，易天在病房外情绪崩溃地喊着穆然名字。

我心里突然不知怎么地非常触动，

医生说，穆然身体情况不太好，各器官严重受损，器官衰竭的速度会是正常人的两倍，换句话说只会有正常人一半的寿命

穆然知道这个结果时很平静，反而是易天在那大吵大闹。

我仔细观察着穆然的表情，是平淡的，从容的，仿佛早于知道这样的结果一般。

……

待穆然能够下床时，医生说可以坐轮椅推出去转转，虽然这件事大部分被易天包揽了，但他不在的时候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推着他在医院楼下散步，现在是初秋，太阳刚下山。

“苏特助，能不能给我拿一颗糖?”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他没说话，这个人真的很爱吃糖。

“要是太麻烦就算了。”穆然紧张地低着头。

这个人似乎跟我说话都是这个样子，难道是我太严肃了?我难得会反省自己。

“嗯。”我应声，随后去医院旁边的超市买了一袋糖。

他剥了一个薄荷糖放在嘴里，很是满足。

“吃多了会蛀牙。”我提醒。

“我知道，可是我感觉嘴里很苦。”随后他从袋子里挑挑拣拣给我拿了一颗，微笑道：“这个不怎么甜，你要不要尝尝?”

他微笑着，仰头看着我。我微微眯眼打量着着这个人：他五官单独看的话并不算多么突出，但放在一起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协调感，笑时眉眼弯弯，眼神温和，给人一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感觉。

我接过那颗糖，忍不住问：“不后悔吗?”

他很默契地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事，摇摇头道：“这是我的报应。我说过，我会遭报应的。”

晚风吹在人身上很舒适，他抓住了树上飘落下来的一片落叶在手心里把玩，“人总是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的，并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完事。”

我愣住，盯着他侧颜，刚刚心漏跳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我感应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骨，拿出来一看，是那颗糖。

我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还是很甜。

我会遭报应的——这是我的报应。啊，怎么感觉有点虐呀?。不过我觉得文阳动心的心路历程必定是很心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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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苏文阳（第一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