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蟹爪兰(二)

隔日下班前,庄白薇拿上最后一盆蟹爪兰,正好撞见锁门的蒋霏霏,后者目露揶揄,“是不是要去见漂亮妹妹了?”

庄白薇轻轻白她一眼,“你怎么那么轻浮。”

江暮晨就住在隔壁小区。

按照庄文澜说的,三个月前江暮晨紧急回国,是因为父亲突发心梗病故。

葬礼结束后,她母亲沈姝好了结了父亲的事业以及在S市的一切带她回到家乡。

没想到在酒店落脚的第一天就和去酒店送酒的庄文澜碰上。

曾经邻居兼忘年交的旧友重逢,自然格外激动,庄文澜作为年长者出人出力,亲自为她们找到了最合心意的住处。

也就是隔壁小区,仅隔着一个街心广场。

不过庄白薇鲜少能碰上沈姝好,母女两人一样内敛,广场舞这种事儿从来不参与。

但庄文澜和她们的来往很多,对江暮晨熟悉一些,也十分喜欢对方。

走进小区车库,庄白薇自己的车是一辆吉普,在江城还是有些显眼,于是开了庄文澜的白色suv。

她和江暮晨约定的时间是六点半,但没想到六点二十到达小区门口时,对方已经到了,看起来等了挺久。

庄白薇有些惊讶,快速驶到江暮晨面前停下。

大概是听见车辆靠近的动静,对方抬了头,只一眼便透过车窗认出了她,嘴边扬起含蓄的笑,看起来还有些紧张。

副驾门打开又合上,江暮晨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轻声说:“谢谢庄小姐请我吃饭,还辛苦你来接我一起。”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

庄白薇垂眸,注意到对方微微颤抖的手,又上移目光,看见苍白的面色和眼下的浅浅青黑。

“江小姐客气了,”她没有着急开车,“不过——”

她话音一顿,指着眼下,“是没睡好吗?还是身体不舒服?脸色看起来……”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江暮晨慌张地伸手遮了半张脸,剩下眉眼里掩不住的尴尬和歉意,“没,没有,只是没睡好。”

见状,庄白薇便不再说什么,柔和地笑了笑,“好,那江小姐坐好,我们出发了。”

江城东郊有一条淡水小湖泊,庄白薇心心念念的螃蟹名店“蟹庄”便是临湖而建,每到秋天生意最好,食客络绎不绝,定位都要排队。

去年没能赶上,今年早早预约了排队,谁知道却没人陪。

幸好有江暮晨的出现。

想到这里,庄白薇回了神,察觉到车里沉默到有些尴尬的氛围。

太久没有和不算熟悉的人单独相处,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车里也算是半个密闭环境……

余光里,江暮晨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像是怕氛围尴尬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话题。

于是情绪也变得愈发紧张和不安。

庄白薇想了想,柔声问:“江小姐,平时你喜欢听些什么歌?”

江暮晨膝上的手稍微攥紧了,然后说:“喜欢听一些轻音乐,还有乐器纯音之类的。”

……

庄白薇意外,这完全是爱听流行音乐的她的知识盲区。

她面色不变,“那江小姐要不要连一下车载蓝牙?”

“有点好奇江小姐平时听的音乐。”

没一会,清脆的钢琴音响起,温柔地充斥了车内。

庄白薇心想:这确实与江暮晨的气质十分相合。

接下来的半小时,她们沉默在钢琴曲里,然后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庄白薇才想起被她遗忘的礼物,于是又打开后座车门,拿出里面的透明礼品袋递给江暮晨。

后者微微睁大了眼,轻声惊呼:“蟹爪兰?”

庄白薇温柔一笑,“看来昨天我确实是看到你了。”

“开业礼物,见者有份。”

江暮晨双手抱着蟹爪兰,下意识垂头去嗅花的味道。

红色花瓣拂过她脸颊,苍白皮肤映出鲜艳的颜色。

一下子生动不少。

“昨天人太多,”江暮晨浅浅一笑,“我怕打扰到你。”

她的目光落在蟹爪兰上,眼角眉梢都是上扬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欢喜。

庄白薇心中微动,发现江暮晨是一个喜形于色,轻易就能让别人发现她情绪的人。

尽管起伏波澜很淡,看上去有几分小心翼翼,却仍难掩生动和活力。

像小动物一样。

江暮晨今天没再穿一身黑,而是米色卫衣搭配浅色牛仔裤,因此孤独消去,清冷感更甚。

庄白薇望了望她身高,心想:有点,像北极兔……

但想归想,她不可能真的和对方这样说,于是笑了笑:“先放回车上吧,吃螃蟹去。”

庄白薇定了包厢,被服务生引路入座后没多久便陆续上了菜。

预定的菜单是标准的螃蟹宴,两人份。

八只清蒸螃蟹,两只大蟹黄包,两碗蟹黄面,一壶三百毫升的桂花酒。

“我不知道你的饭量,所以我是按照我饭量的两倍来点的。”庄白薇说,“如果不够后面再加。”

“应该够了,”江暮晨说,“我最近食欲不太好,也吃不了太多。”

“行,”庄白薇笑,“能喝酒吗?”

见江暮晨点头,她倒了两杯桂花酒,递过去一杯,“度数很低,但小酌就行。”

桂花酒香气扑鼻,口感丝滑温和,配上窗外湖光和桂花树景色,意境完美。

“快趁热吃!”庄白薇提醒。

蟹黄面是最后上,所以两人先吃了蟹黄汤包,然后开始剥螃蟹。

江暮晨望着那瓷白的桂花酒壶,轻声问:“我听我妈说,庄小姐家里是做葡萄酒的?”

“对,”庄白薇点头,“就在西郊有一个小酒庄,是我姥姥留下来的,后来交给我妈,现在是我姐姐在管。”

说到这儿她笑了笑,“酒庄里有一个葡萄园,等之后有机会的话带你去玩。”

“好。”江暮晨抿唇一笑,点点头。

深秋十月的螃蟹肥美鲜香,配上姜醋提味,庄白薇吃得不亦乐乎。

拆第三只螃蟹的时候她瞧了一眼江暮晨,发现对方比她吃得还快,但又不是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人看着还挺有食欲的。

她不禁想起庄文澜说过,江暮晨高中便去了国外,三个月前才正式回国,想来也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国内的饭了。

她笑了笑,问:“江小姐是不是在国外很多年了?”

江暮晨闻言点头,“十六岁出国留学,基本上每年才回来一个月。”

说到这儿她又垂了眼,声音更轻了,“不过这次回来前,已经将近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庄白薇惊奇,“是因为太忙了?”

“不是,”江暮晨眉眼低垂,手中剥螃蟹的动作磕绊了许多,“三年前我出柜,和我父亲大吵一架,所以之后一直没再回来。”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庄白薇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想起江暮晨这次回国的原因。

倏地,她反应过来,她遗漏了一个关键。

在国内这种环境下,江暮晨主动出柜,冒着和家人决裂的风险,也坚决没有回头。

心跳瞬间加快,咚咚地,溢出汹涌的惭愧和歉意。

明明闯荡娱乐圈这么多年,她最该知道以貌取人的弊端。

没想到因为心中那道过不去的坎,平白让江暮晨受了她的故意疏离。

江暮晨是与那人有着相似的脆弱忧郁的神态,但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蟹黄面上了桌,庄白薇却已经没了食欲。

想着要道歉,又觉得道歉也是一种冒犯。

起码在此刻,并不合适。

她心中叹息,退圈前几年为了赚钱都快在娱乐圈混成交际花了,没想到此刻会在这里进退两难。

江暮晨摘了一次性手套,配合服务生收拾了螃蟹留下的残骸。

她用热毛巾擦了手,将桌子也一并收拾干净,再叠得方方正正的收到托盘上。

细致,沉稳,有条理。

蟹黄面很香,庄白薇吃不到滋味,她默默放下筷子,目光落到对面江暮晨握筷的手上,纤长白皙,却又不是柔弱无力。

确实,作为一名珠宝设计师,手上没有力气又怎么能做出好作品。

出神期间,对面人偶然抬眸与她对上目光,惊得一咳,下意识拿起餐巾纸。

“我,”江暮晨擦了嘴,又看向纸张,不确定地问,“吃到脸上了?”

小心翼翼地,慌张地,可爱地。

像极了小动物。

不,是大动物。

庄白薇咽下喉咙处的道歉,摇了摇头笑说:“没有,只是注意到你的手,能做出那样好看的摆件,很伟大。”

大概是第一次听人用伟大形容自己的手,江暮晨怔住,握住筷子的手忍不住蜷起来,耳根上也浮起红色。

庄白薇失笑,“说起来我在蔷薇摆件的底部发现了几个字母。”

她转移了话题,“Twilight原来是你的品牌吗?我买过你珍珠海蓝宝的那个系列。”

话音刚落,江暮晨脸上的红色瞬间褪去,苍白一片。

她垂了眼,眼角眉梢都跟着都下坠,淡漠又疏离,仿佛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是。”

她的声音不再轻飘飘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几乎生硬地强调。

“那不是我的品牌。”

12.19修文ing,修一些错别字小bug,希望完结前能修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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