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庄白薇说。

短短四个字，盖过了头顶喧闹的烟花。

庄白薇很耀眼，江暮晨一直都知道。

只是此时此刻，这个认知又沸腾到了新的高度，她不禁失语，心底生出某种汹涌的情绪——

她想凑上去，离庄白薇很近很近。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起码此刻，并不合适。于是她膝上双手紧握，轻笑了说：“新年快乐。”

就算是新年祝福，江暮晨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好像一根羽毛扫到心上，泛起酥麻的痒。

庄白薇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随即明媚一笑，随性又自在。

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中安定。

“真好……”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好久没有这样过年了。”

“这样”是指什么，江暮晨不知道。

但至少可以肯定，此时此刻，在庄白薇心里是特别的，而她，是这些特别之一。

想到这，她慌忙垂了眼，生怕那份喜悦汹涌出来，打扰此刻温馨。

“来，”庄白薇举起茶杯，轻轻触碰她手中的，“干杯。”

玻璃杯里透明的深红茶汤泛起波纹，又没在唇齿间，果香微甜，让人欲罢不能。

花房中烤炉和宿舍里的电陶炉不同，是烧炭生火的老式烤炉，于是能看到其中火光微微摇曳，更添几分温暖氛围。

庄白薇掀起一旁篮子上的盖布，露出里头的水果花生，还有板栗和棉花糖串串。

她一个个拿起来往烤网上摆，“还是这种生火的炉子有意思。”

“放上面热一热，待会儿就可以吃了。”

江暮晨十分惊讶：“这又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庄白薇望来一眼，上扬的眉眼里是生动的得意：“昨天就已经准备了。”

说完，她抬头，正好瞧见两簇烟花绽放，遮蔽了夜空。

不过比起刚刚十二点的爆发，已经安静不少了。

“这烟花要放一会儿呢，既然要看星星，当然要准备点食物了。”

她从身后抽出一张毛毯递过来：“盖到腿上，不然会着凉。”

江暮晨乖乖照做，两人便窝在柔软厚实的藤椅里，抱着热茶，出神地望天。

没有尴尬不自在，只有宁静和安稳。

这时，江暮晨想起明日，轻声问：“白薇，明天有空吗？”

庄白薇闻声望过来，松快的眉眼中是温暖笑意，江暮晨下意识觉得，她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但庄白薇没有拆穿，而是问：“有，怎么了？”

江暮晨突然有几分泄气，同样是惊喜，怎么她就可以准备得这样悄无声息。

这样比起来，自己的小心思，好像不值一提。

庄白薇正在等她下文，却见她长长的睫毛敛着，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只片刻，又见她抿了唇，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抬眼望过来，轻声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时，庄白薇明白了她情绪突然低落的原因，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神，怎么会那么容易猜到呢。”

“说吧，”庄白薇笑得温柔，“江暮晨小朋友，想邀请我参加怎样的冒险呢？”

江暮晨一怔，发现有些时候，庄白薇会冒出一些幼稚又中二的词语。

于是她的耀眼和从容里，充斥了鲜活的生命力。

只瞬间，江暮晨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笑着说：“明天我们去逛街吧，然后看电影。”

“没问题！”庄白薇一口应下。

烤网上的橘子慢慢散发出一股清甜的味道，她拿起一只剥开外皮。

烤过的橘子外皮很好剥，她几下剥完，分了一半递过来。

等江暮晨接了，她说：“说起来要谢谢你，送两千张电影票，你也是疯了。”

吃橘子的动作一顿，江暮晨心虚地垂了眼。

本来一开始定的是一千张，但后来舆论几度变化，有人在评论里说起庄白薇的不是，她便又追加一千张，删除了那些评论并禁止评论里再提及相关。

“我没疯，”她轻声嘟囔，“怎么不算是我蹭你的热度呢。”

这话一出，差点把庄白薇呛着。

她清咳一声，哭笑不得地沉默半晌，然后才点头，说：“行，有道理，没想到暮晨也是个营销小天才。”

“棉花糖也好了！”她拿起来，“快尝尝！”

两人边吃边聊，一点多的时候，烟花平息，露出深沉的夜色。

一些星点渐渐探出了头，重新在夜空里亮起。

“暮晨！”庄白薇扬声喊，“快看！”

江暮晨闻声抬头的功夫，夜幕中星点纷纷亮起，庄白薇干脆拉起手边开关，玻璃花房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烤炉中微弱火光。

星空因此更加璀璨。

江暮晨被星辰晃花了眼，忍不住望向身边。

深沉夜色里，火光摇曳，映在庄白薇温柔的侧脸。

她的下颌，她的唇，她的眉眼……

她在星火之间。

她的每一寸，都是闪耀的。

“哈——”

冷不丁的，庄白薇打着哈欠转过头来，正好撞上江暮晨目光。

她眼中困倦的水雾朦胧，“困了？”

“……”江暮晨轻轻眨眼，“困了。”

“很好，”庄白薇弹射一般起身，“走吧，洗洗睡觉去~”

两人下楼，刚走过浴室门口，她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她们应该都睡了吧……”

楼道里寂静得很，她压着嗓音，声音极轻：“我们现在回去可能会吵醒她们。”

江暮晨望向不远处已经紧闭的房门，整个宿舍楼都静悄悄的，很明显已经进入睡眠状态。

这时，庄白薇拿起手机，发现不久前庄如英发来的消息。

看完其中内容，她忍不住轻笑一声：“行吧，我姐真是料事如神。”

见江暮晨眼中的迷茫，她狡黠一笑，勾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说：“跟我来。”

庄白薇带着人重新原路返回天台，往花房的反方向绕了半圈，接着，一扇小门出现在面前。

从外面看，应该是一间小阁楼。

小门上很干净，看起来这两天打扫过。

“打扫得还挺细致，门都擦过了。”

庄白薇按下把手推开门，然后侧了身示意江暮晨进去。

“欢迎光临我的秘密基地。”

比起宿舍里的装修，“秘密基地”装修得更加精致梦幻，木头与布艺结合，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精灵的木屋。

房间里没有床，却有两张小帐篷。

帐篷位置的上方天花板有一扇天窗，虽然小，但有星光撒入，清冷又神秘。

“快进来。”

庄白薇拉着她走进去，瞧见墙边两人的行李箱。

“这里已经很久没住人了，都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回来一起打扫。”

她说着，见江暮晨已经被屋子里陈设吸引，于是笑了笑提醒：“我们先下去洗澡，洗完上来再随你看。”

江暮晨回了神，不好意思地点头：“好。”

拿着换洗衣物下楼，临到门口时，江暮晨突然停了脚步，眼皮轻轻颤着，看起来有些慌张。

庄白薇奇怪，直到对方眼中的纠结、尴尬和脸侧红晕都越来越明显——

“独立单间！”她忙压低了声音解释，“是独立的，不是大澡堂那种！”

淋浴房虽然是公共的，但**措施做得很好，都是封闭式小单间，有做干湿分离，衣服更换也是在单间里完成。

闻言，江暮晨霎时松了口气，“我，我只是怕，是公共的，会，会有些尴尬……”

她慌张得肉眼可见，说话都控制不住地结巴起来。

庄白薇听着，也不禁产生了大澡堂洗澡的画面感。

“咳……”她撇开了脸，不敢直视对方，随便选了一间走进去，“快洗吧。”

门合上的瞬间，庄白薇轻轻吐了口气。

厚外套已经在楼上脱掉了，她解了裤子，听见外间动静。

江暮晨似乎选了对面的淋浴间，不近也不远。

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然后是水流的声响。

庄白薇扎起头发，站到淋浴头下方，热水扑面淋下。

浇灭心里那点奇怪的，烫人的心思。

庄白薇啊庄白薇，她轻轻咬唇，在心里喊，你想什么呢！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洗完出门。

水汽氤氲，热气蒸腾得脸上泛红，很清爽。

但明显刚才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过去，都默契地避开了目光。

“快上楼，”庄白薇催促，“别冻着了。”

等回到阁楼，路上冷风吹过，头脑清楚了不少。

壁炉点着，庄白薇关上门，霎时温暖许多。

江暮晨已经走到木柜旁。

上头有一排照片，都是四名女性的合影，最大的看起来有六十几岁，最小的看着不过十岁。

这两人年龄差最大，却是长得极像，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同样的明媚，从容，充满生命力。

庄白薇走过来，“这就是我姥姥。”

她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已经十分困倦，但仍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慈祥的老太太？”

“你们很像，”江暮晨说，“都很漂亮。”

庄白薇闻言点头，“是的，都说我和姥姥长得像，大概是隔代遗传。”

说完，她看向不远处两只帐篷，里面的被子还没有铺开，她又打了个哈欠走向帐篷，“你慢慢看，随便看。”

除了一家四口的照片，木柜上还有一些书，以及许多裱起来的奖状，甚至锦旗。

锦旗上写着：敬北花中学高三三班全体女生心目中的英雌——庄白薇女士！

这张锦旗旁边是一张江城市政府颁发的见义勇为公民证书。

证书上红章醒目，江暮晨心中震惊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崇拜之情。

突然间，她明白过来——

庄白薇的耀眼，是源自本身的强大独立。

因为茁壮地、充满力量感地生长，所以那股坚实、无畏又温柔的独特气劲，不受任何暗流掩盖。

“暮晨，”帐篷边，庄白薇喊她，声音慵懒沙哑，“快睡吧，不早了。”

“好。”江暮晨应着，却又看到一张特别的奖状——

B市电影学院2011届短片电影创作大赛特别奖。

等在帐篷里躺下，和庄白薇一起透过天窗望向外头一小片星空的时候，她仍然在想。

那么多奖状，却唯独一张比赛获奖。

想着想着，身边人呼吸渐渐平稳。

江暮晨收回放空的目光，望向身边。

庄白薇已经睡着了，星光温柔地映在她沉睡的面容上，镀上一层莹润的光。

或许，大咸鱼本鱼，也曾是有过梦想的。

只是，有些阻碍，于是她忘记了。

江暮晨轻轻转了身，被子蒙过头，打开手机，在搜索里输入从奖状上看到的那行字。

——《金鱼草的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