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二天，寒气裹挟了阵雨到来，淅淅沥沥地，将深秋晕成了画。

早上十点，庄白薇撑伞漫步到今日宜打卡。

鲜花店外支起了雨棚，雨滴打在上面碎成晶莹的雨帘，再落到地面汇成水洼。

浅灰色雨幕下，是好几盆鲜艳漂亮的三色堇，有序整齐地在木架上排排坐着。

这是开业那天客人预定的，没想到才一夜过去，就开得如此好了。

她刚到店没多久，周晓枫便开始打包三色堇，并安排周晓彤联系跑腿送货。

“薇薇姐，”周晓枫喊住她，“你来得正好，帮忙写两张贺卡呗？”

庄白薇欣然同意，按照三色堇的颜色，挑了几张马卡龙色系的卡纸，“文字内容客户有指定吗？”

“没有！”周晓枫说，“但这是客人送给朋友的，好像是离别的礼物。”

庄白薇想了想，又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因为周晓枫曾开过两年花店的经历，她在对方朋友圈里见到过很多各色各样的花，因此对花语也多少有些印象。

三色堇，代表了思念和等待。

她想，这大概也是客人选择它作为离别礼物送给朋友的原因。

庄白薇走到隔壁书店，从柜台处拿了一支钢笔，开始书写寄语。

……

亲爱的朋友，这是三色堇。

一种全株都有药用价值的实用花卉。

它耐寒，喜阳光，好养活。

所以在离别之际，我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你，希望你能和它一起，在阳光下快乐生长。

三色堇的花语是思念和等待，所以，希望你能在看到它的时候想起我，并等待我们重逢的那天。

……

昨夜沈姝好和医生聊过，医生开了一点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物，帮助江暮晨好好休息。

因此等得知江暮晨醒来的消息，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庄白薇放下茶杯，“今日宜茶艺”便提前打烊了。

离开之前，她看到鲜花店外余留的一盆浅蓝色三色堇。

周晓枫订花一般都会多订一些以防意外，今日除了给预定客人的，还有几盆都被卖掉了，就剩这一盆。

她于是立刻抱上，和周晓枫说了一声，然后带着花前往医院。

到医院时，江暮晨正好在收拾东西。

见她捧着三色堇进来，沈姝好十分惊喜，“这是什么花呀？真漂亮。”

庄白薇笑着上前，伸手递去，等对方接稳了，才说：“这是三色堇，店里剩了一盆，所以正好带过来，庆祝暮晨出院。”

这声暮晨出口的瞬间，她注意到江暮晨动作明显一僵。

“哎哟真是太漂亮了，谢谢薇薇，忙前忙后还送花，这种浅蓝色的三色堇我还是第一次见，太漂亮了，薇薇有心了~”

沈姝好怀抱着三色堇，目光都舍不得挪，显然喜爱得很。

庄白薇闻言笑得明媚，“阿姨喜欢就是最好的。”

说完偏了头望向病床处，江暮晨已经换上了她帮忙带的衣服，那套白色卫衣卫裤套装。

她于是上前，柔声问：“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江暮晨没抬头，边拉拉链边回：“已经好多了，谢谢——”

她霎时一顿，手上失了力，拉链快速地拉到了头，发出一声变调的响。

大概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忙说：“谢，谢谢庄小姐。”

声音很轻，甚至磕绊住了。

身后沈姝好听见了，忍不住轻轻哎呀一声，“怎么还喊庄小姐呀，怪生分的。”

江暮晨再次僵住，瞳孔颤动，耳根都浮起红色。

生动的，小动物受惊的具象化。

庄白薇压下心中笑意，说：“没事的阿姨，我知道暮晨是认生，以后熟悉了自然而然就会改口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沈姝好听了很暖心，“对，我们小晨就是太内向，以后去店里，还得麻烦薇薇多照顾一些。”

昨晚她们一起聊过，江暮晨重新生出灵感，十有**是因为今日宜。

所以她提议，如果可以，让江暮晨每天像上班一样去今日宜打卡，或许在喜欢的环境里规律生活后，就能重新找到灵感。

沈姝好没多思考便答应了。

原来归国的这三个月里，除了最开始办理父亲丧事那段日子，剩下的所有时间，江暮晨都把闷在工作室里，吃饭睡觉都不再规律。

以前为了工作是会固定早起晨跑的，且风雨无阻。结果现在完全不出门，沈姝好很怕江暮晨身体出现问题。

话音刚落，余光里，江暮晨眉眼低垂，神色紧张，看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但，不太愿意。

庄白薇于是笑了笑，对沈姝好说：“阿姨放心，我很喜欢暮晨的白蔷薇摆件，这样有天分的设计师，我也很想看到她更多的作品。”

回家路上，她打开音响，轻缓的钢琴乐悠悠响起，后座的沈姝好惊讶：“薇薇也喜欢钢琴乐呀？”

庄白薇笑，柔声说：“是朋友推荐的，确实挺好听。”

副驾，江暮晨望了过来，但没说话。

沈姝好也笑：“正好我们小晨也喜欢，你们多了一个共同话题。”

车子停到小区楼栋下，将要下车时，一路沉默的江暮晨突然转身看向后座，“妈，你先上去吧，我有事想和庄小姐说。”

沈姝好离开以后，车里寂静许久。

感受到身边人逐渐浓烈的犹豫和紧张，庄白薇主动开口：“对于来今日宜上班这个提议，你有什么想法？”

倏地，江暮晨抬眼望过来，眼中写满意外，看起来很惊讶心中所想被她看穿。

庄白薇失笑，终于忍不住开口：“暮晨，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情绪其实都在脸上，稍微留意的话，都能猜出来你在想什么。”

这话不知触动了江暮晨哪根神经，竟直愣愣地望过来，像是透过她，想起什么别的人或事。

但很快，江暮晨收拢了外放的思绪，鼓起勇气，说：“我是觉得，庄小姐并不喜欢我。”

她眉心轻轻蹙着，不是伤心，只是确信。

“所以，可能是我妈妈有些太担忧了，庄小姐不必勉强。”

“还有，昨天的急性肠胃炎，其实也是因为我很喜欢那顿饭才导致的，庄小姐不用为这个感到自责。”

“反而是我麻烦了你，谢谢你及时送我去医院，也辛苦你了，跑这么多趟。”

……

这份敏锐和边界感，叫庄白薇吃了一惊。

体内血液骤然滚烫，张牙舞爪遍布全身，她差点出汗。

是啊，她忘记了，性格内向的人反而会对外界更加敏锐，因为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会时刻警惕。

之前因为旧事，她确实失态得明显。

那大概从一开始，江暮晨就察觉了，然后再在试探里确认。

庄白薇生出懊恼，果然道歉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江小姐，”她开口，面上常挂的从容笑意敛去，十分郑重，“对不起。”

闻言，江暮晨吃惊抬头，想说话却又因她的眼神顿住了。

“这个道歉其实早就应该说的，但我反应过来的那会，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起了故人。”

“我们之间闹得并不愉快，并且——”

说到这里，庄白薇轻轻垂了眼，“并且给我留下了一点阴影。”

她扬了唇，却没有笑意，“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还是有些草木皆兵。”

“我妈安排这场相亲，就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新的人建立过关系，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你身上那份脆弱，忧郁的气质和她很像，所以我以貌取人，连坐了你，真的很抱歉。”

这份积压在心里的道歉终于说出口，庄白薇轻松了许多，她轻叹一声，抬了眼，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所以，暮晨，我没有讨厌你。”

“我说喜欢你的礼物是真的，想帮助你找回灵感也是真的。”

“你很优秀，是个很有才华的珠宝设计师。”

“昨天来你家，我看到了你工作室里的图纸，看到了你的痛苦和挣扎，更感受到了你的热爱。”

说到这，庄白薇感受到面前人神色松动，于是话锋一转，又问：“你还记得那天咖啡店收银台处的矮个女孩吗？”

江暮晨点了点头，“记得。”

“她曾是我的粉丝，在我出道那年就开始为我应援的粉丝。”

庄白薇笑了笑，目光变得悠远，像是想起从前。

“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也是她没有放弃我，用一切她能做到的方式来安慰我。”

“所以，”她望向江暮晨，唇边笑意加深，明媚耀眼得很，“或许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粉丝。”

“我的行为，只是基于一个，想帮助喜欢的设计师继续创作的粉丝心态。”

“暮晨，”她柔声喊，“加油，好吗？”

目光中，江暮晨眼眶一点点变红，像是很快就会哭出来，但她没有，而是点了头，轻声地说：“好。”

她眉心微微耸着，唇角却是上扬的，看起来又想哭又想笑的。

她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像是在忍受想哭的冲动。

大概，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出来吧。

庄白薇于是说：“那——”

“暮晨。”

“明天见。”

漏了一朵小粉花呜呜，得延迟几天才能上育苗了（打滚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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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色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