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窗户外是呼啸的风声,时暮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面对着周景暄。周景暄的手指没来得及收回去,堪堪停在时暮鼻尖。
他应该把手收回去的,但又舍不得。
时暮把脑袋往后挪了挪,周景暄的手指落了空,慢慢收了手。
在沉默了片刻后,时暮嘀咕道:“你挺会挑时间的。”
“什么?”
“你从云江过来的吗?”时暮问他。
“不是,苏黎世。”
“哦……”
苏黎世到淅里没有直达,要到广骊转机,时间加起来接近三十个小时。周景暄明明应该直接回云江的,何必多折腾几个小时来淅里。
时暮想不明白为什么,索性不想了,周景暄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真的很困,就当自己是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陌生人住几个晚上,迟早是会分道扬镳的。
但周景暄不这么认为,他只知道自己很想时暮,很想很想,他一定要在回国的第一时间里见到时暮。
周景暄说:“我有听你的话,我去上学了,我在苏黎世得了好多奖项,我也有在筹备我的画展,为什么你还是不开心?”
“你说的这些我没有不开心。”相反时暮很开心,让时暮耿耿于怀的不是这些,但他现在不想提。
他翻过身背对周景暄,闭上眼睛:“睡觉吧,我困死了。”
***
时暮是被风雨声吵醒的,迷糊中摸到枕边的手机,睡眼惺忪地看到短信推送的台风预警。
因为不可抗力因素,他今天可以在家里放松一整天。
又想到睡在下铺的周景暄,和他在家待一天,好像没法放松。
时暮又闭眼睡了一个小时,七点半时坐起身,在床上清醒了五分钟,轻手轻脚爬下床梯。
他瞥见周景暄还在睡觉,于是脱掉了已经穿上的拖鞋,光着脚走,尽量不发出声音。
等他洗漱好从卫生间回来时,周景暄已经起来了,坐在床边看他。
周景暄有很严重的失眠症,时暮不知道他治好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昨晚是几点睡的,但看着周景暄的脸上还是倦意浓浓。
他站在门口,晨起的嗓音有点轻:“现在还很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为什么不穿鞋?”
“……习惯。”
周景暄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转念一想,有句话叫“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他和时暮隔了一百多个“二十一天”才见,足够他养成很多个习惯了。
周景暄没听他的话继续躺下睡觉,而是弯腰拿过时暮的拖鞋,起身朝他走来。
他半跪在时暮面前,伸手握住时暮的脚踝,给他把拖鞋穿上。
“地板很凉,你跟我说过的。”
时暮扶住门框才能单脚站稳,他越发不懂周景暄了,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做这些事情?
他抢在周景暄准备给他穿另一只拖鞋之前自己穿好了,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你不用这样。”
周景暄的手落了空,在原地停顿了一下,而后站起来,面对面看着时暮。
朦胧的天色从他身后的窗户中透过,又被他的身躯挡住,落寞的面色只能隐在暗淡的光线下。
时暮转身往楼梯口走:“不想睡了就下楼吃早餐,不过我建议你再睡一会儿,你看起来精神很差。”
*
周景暄是准备今天下午飞回云江的,但因为台风天,航班都取消了,他只能多住两天。
通过闫黎和时暮的对话,他知道了时暮回云江的时间,悄悄买了同一个航班的机票,而时暮对此毫不知情。
时暮有意躲着他,下雨天就在家里看一天的书,不下雨了就带上相机出门扫街。
他又回到了那种需要靠工作来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周景暄的时候。
直到回云江那天,时暮才知道周景暄和自己是同一班飞机。他站在机场大厅里,看了看两人的登机牌,就连座位都连在一块儿。
“故意的吗?”他问周景暄。
周景暄低头,认错态度极好:“航班是故意的,座位真的不是。”
广播通知他们的航班开始登机,时暮没时间和他扯,把登机牌还给他,径自往登机口走去。
一上飞机时暮就掏出眼罩戴好,不想说话的态度明确,周景暄不会自讨没趣,只拿出了素描本画画。
飞机进入平缓的飞行,时暮睡不着,身边的人动静不大,笔尖在纸上勾画的声音很轻。他本来在想事情,却慢慢地在沙沙声里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时暮感觉自己的脸被人轻轻拍着,他半梦半醒地扯下眼罩,扭过头,恰好周景暄靠近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
时暮还有点懵:“嗯?”
“飞机快落地了,喊你醒醒而已。”周景暄轻声说完,靠回椅背。
“哦。”时暮眨巴了下眼睛,把眼罩收起。
他往旁边看了看,周景暄正在慢慢地撕下一张素描纸,努力不发出声音影响其他乘客。
时暮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等周景暄将整张纸撕下来后,时暮准备收回视线,却看到周景暄把那张画递给了他。
时暮不明所以,接过画纸一瞧,A4大小的纸正反面都画得满满当当的。周景暄用中性笔画了数十个小人,写实的、q版的、抽象的都有,看得出来周景暄是很闲了。
他冲周景暄比了个大拇指,表示他画画真的很好。
他又细看了每一个人物,有趴在桌上睡觉的、有在窗边看书的、有站在树下看花的……
全是他很熟悉的场景。
因为周景暄画的全都是他。
时暮捏着画纸的手渐渐用力,捏得纸有点皱。他松了劲儿,用手指抚平纸张,然后还给周景暄。
周景暄不接:“送你的。”
“不用。”
“画的都是你,就是你的了。”
“……”什么歪理。
时暮懒得和他争论这张画作的归属权,飞机已经落地了,正在滑行,他把纸对折叠好,收进口袋里。
时暮的座位靠窗,座椅间空隙又小,出来有点不方便。周景暄起身时很自然地牵过时暮的手,将他带出来。
像是不带其他意味的纯粹的帮忙,走到过道后周景暄就松开了他的手,跟着人群下飞机。
留时暮一个在原地搓了搓指尖。
等行李时周景暄接到了家里司机的电话,告诉他已经到地下停车场了。
挂掉电话后,他侧过头对时暮说:“我送你回去?”
时暮在传送带上找自己的行李箱,没有看他:“不用,我打车就行。”
周景暄已经找到了自己行李箱,眼疾手快地把时暮的箱子拿下来,直接推着往电梯口走:“那你就当打到了我家的车吧。”
“周景暄!”时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跑着跟上他,想拿回自己的箱子,“还我。”
周景暄很失落,像小狗一样直勾勾地望着他:“领领我的情吧,哥哥。”
“……”时暮败给他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时暮给林问寻拨了个电话,让他把儿子带回家,走在前面的周景暄突然停下脚步,怔愣地回过头,震惊道:“儿、儿子?”
时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我养的金毛。”
“噢、噢。”又被周景暄找到了话题,等时暮走到他旁边后,问,“大金毛吗?几岁了?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听说金毛都挺温顺的,家里这只听话吗?还有还有……”
时暮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费尽心思缓和他们之间有些微妙的僵硬的关系,听完他一连串的问题,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多东西要问?”,却也一一回答了他。
最后时暮补了一句:“问这么清楚,你是要给它办狗证上户口吗?”
“……”
*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云江的天气很好,阳光照进车内,晒得皮肤发热。
周景暄被一个电话牵制住了,没时间和时暮聊天。时暮乐得清闲,扭头望着窗外车水马龙,放空自己。
他不是有意要偷听周景暄的电话,但他在一旁**语,时暮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的法语考试现场,听周景暄讲话仿佛在听听力。
听不懂就算了,不会窥探到对方的**。偏偏时暮的法语很好,是能和外国人无障碍沟通的程度。
车载音响里放着悠扬的纯音乐,周景暄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带着笑意,也不知道电话那一头是谁,能让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时暮精确地捕捉到周景暄话语里的“Chérie”、“Bonne fille”、“Tu me manques”。
亲爱的、乖女孩、我想你。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词中文意思,心脏像被人一把掐住,有点难受。
周景暄终于打完了电话,车里只剩下音乐声,还有隔在时暮和周景暄之间、只有时暮察觉得到的尴尬气息。
时暮眼神飘忽,最终忍不住问了一句:“女朋友?”
“啊?“周景暄疑惑,“你听得懂法语?”
“听不懂。”时暮敛眸,“只是通过你的语气和神情判断,像是在和喜欢的人通电话。”
周景暄说:“是挺喜欢的。”
时暮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周景暄企图通过车窗的倒影观察时暮的神情,发现他和刚才一样,情绪没有起伏。
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周景暄解释道:“是我邻居家的小女孩,今天是她五岁的生日,因为我没办法陪她过生日,只能在电话里哄哄她。”
“这样啊。”时暮看向他,“怎么不在苏黎世陪她过完生日再回国?”
“周三有工作,没办法在苏黎世待到今天。”
“今天陪小女孩过完生日,明天回国,到云江也只需要在巴黎转机,比绕来淅里快多了,接着周三工作,时间挺充裕的。”
“但是我想见你。”
时暮愣了一瞬。
周景暄到淅里完全是碰运气,好在淅里变化不大,他还能凭记忆找到老屋。
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想过如果这辈子都找不到时暮怎么办。
想了一路也没想出答案,他只能不断在心里祈愿,哪怕今天见不到,只要能有时暮的消息就好,只要他还有找到时暮的可能就好。
在看到时暮的那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是被幸运眷顾的。
时暮被他的一句话说得心跳快了几下。
在时暮眼里,周景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很真挚,同时又很笨拙,他好像意识不到自己有一些表达情绪的话其实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好比现在,时暮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在说,也不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感情。
时暮觉得自己和周景暄之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主要来自于他藏了很久的心思。
但他不会读心,他猜不到周景暄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对周景暄说同样的话,话里行间一定是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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