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对拍卖的东西不甚了解,兴致缺缺。他起身去找林问寻,跟他把相机要了回来:“给我吧,你去休息。”
“良心发现了?知道劳役员工不好了?”
时暮瞥了他一眼:“你是员工吗?再说了,我这是劳役吗?”
“我占股又没你多,还不是一样在给你打工。”林问寻将相机取下,挂到时暮脖子上,“老板,这种大场合就该您拍,我替您看看其他人去。”
时暮无言:“你知道你这样像太监吗?”
“……”
周景暄坐在第一排最右侧,时暮借着拍照的工作,绕到周景暄前面。
晚会需要拍摄嘉宾席,时暮照要求拍了几张,检查没问题后又举起了相机,拉长焦距,直到取景框里只有周景暄一个人。
“转过来。”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周景暄的目光从台上的瓷器上挪到了时暮身上,在他看向镜头的那一瞬间,时暮按下了快门。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利用职位方便,拍摄了私人影像。
他拍到了今晚最满意的照片。
时暮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头查看照片,慢慢往后方走,消失在周景暄的视野里。
拍卖进行到后半场,时暮又空手回了休息区。就在两分钟前,林问寻觉得无聊于是把相机抢了过去,时暮是无所谓的,有人愿意替他干活,他求之不得。
前方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他曾经在寰启董事长的办公室里见过,时暮挺喜欢的,但他连起拍价都够不到。
拍品一件一件被人拍走,时暮每每参加这样的活动都会感叹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有钱人很多,但真的不能多他一个吗?
他有点犯困了,终于听到主持人开始揭秘最后一件拍品,时暮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它。
“著名画家Twilight的最新画作——《破晓》!”
时暮曾经仔细研究过这幅画,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暗黑画风的人,他喜欢色彩明艳的画作,好在Twilight现在的画风都稳定在他的审美点上。
对《破晓》的喜爱是挺意外的,整个画面的光线很昏暗,他做摄影这一行的,对光线很敏感,这样的光线让他觉得很压抑,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又回想起Twilight早期发表的作品,无一不是如此。
《破晓》的画面整体上是低饱和度的幽暗森林,有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子,四周爬满了藤蔓,而藤蔓的另一端缠住了一个拼命想逃跑的小孩。画面最亮的颜色,可能是小孩身上那件染上了血迹、但不至于被完全染透的白衣和手里的那枝白玫瑰。
像Twilight这样的个人画家,没有人给他规定他要画什么,他所创作的画是最能体现自己内心的东西。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时暮都觉得Twilight是一个内心极其孤僻压抑的人,他的画让人看了就觉得难受,甚至觉得恐怖。
后来Twilight换了画风画法,不再是灰暗色系的画作让人眼前一亮,但那些作品在时暮看来,中心思想还是没变,他依然觉得Twilight很孤独。
场下搞艺术的人不少,加之这幅画曾得过国际奖项,在艺术界知名度极高。
竞拍的数字不断叠加,时暮的眼睛从后往前扫过嘉宾席,在思考这幅画会落到谁的手里。
就这么一路扫到最前方,他对上了周景暄的眼睛。
周景暄离舞台近,高处的射光能照到他。而时暮这边昏暗一片,只能靠架在后方的相机闪光灯带到一点光。
他不明白周景暄为什么看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时暮歪头,以一种迷惑的神情看着他。
片刻后他看到周景暄把头转了回去,第一次举起手里的牌子,在上一个数字的基础上,直接翻了一倍。
时暮愣住了。
他知道周景暄家境好,但不知道是这么好。
周景暄突然大抬价让众人傻了眼,拍卖师两次询问有无加价后,一锤定音。
《破晓》属于周景暄。
***
拍卖环节结束,时暮的工作可以宣告完成。他把车钥匙给了林问寻,让他送工作室的女生回家。
林问寻抛着钥匙,问:“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走?”
时暮双手插兜站在花园的喷泉前,摇摇头:“晚点儿我自己打车回去,很晚了,女生回家不安全,快送她们回去。”
林问寻应道:“行,走了啊。”
时暮绕到花园的长椅上坐下,周景暄去办手续还没出来,时暮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不回家,非要在这里堵他。
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时暮一只手撑着脑袋,懊恼地吐出一口气。
他放下手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手里又被塞进一个杯子,和几个小时前一样的温热,一样飘着柠檬片,水面一样晃动。
时暮抬起头,周景暄站在他面前,挡住了身后大半的灯光。
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时暮失笑道:“你给别人东西,都喜欢直接塞人手里吗?“
“不是。”周景暄否认,隔开一个人的位置坐到时暮旁边,“我只对你这样。因为怕你不接。”
时暮转着玻璃杯,目光停在柠檬片上,他问:“周景暄,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不知道,没想通。”周景暄喝了一口手里的矿泉水,才说道,“我总是怕你的拒绝,其他人拒绝我我都不会这样。但你又没有义务什么都接受,我怕得挺莫名其妙的,是不是?”
时暮没有答他的话,他不知道周景暄这种心理算什么?被拒敏感吗?可他以前不会这样。
“你不用这样,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不会一直拒绝别人的好意。”时暮轻笑了一声,“比如在我口渴的时候给我一杯水这样的行为,我不会冷漠到拒绝他。正常的人际交往中,不就是互相接受互相拒绝的吗?”
“嗯。”
气氛有些冷,周景暄忽然问道:“Twilight的那幅画你喜欢吗?”
“你说刚刚拍卖的《破晓》吗?”时暮的指尖轻轻敲着杯壁,望向前方的喷泉的水柱,“还行吧,不过还是他近两三年画的更对我的审美。”
他看向周景暄:“你很喜欢吗?三百万说拍就拍了。”
“挺喜欢的。”周景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给你,你会接受吗?”
时暮看着那张纸片刻,接了过去:“我接受你递纸的行为。”
他展开那张纸,往光源处凑了凑,分辨纸上的字。
“《破晓》的拍卖单?”
“嗯。”
时暮看到最后的签名,猛地扭头看向周景暄,震惊道:“你签了我的名字?”
周景暄点头:“这幅画是你的了。”
时暮用跟看败家儿子一样的眼神看周景暄,张口结舌:“几百万的画,你……”
“没关系啊,本来就是给你的。”周景暄说得像是给了时暮一块糖那么轻松。
“我不要。”时暮把拍卖单还给他。
周景暄又塞了回去,皱着眉说:“不能不要,这幅画后天就会送到你家。我送你的,你为什么又拒绝我?“
时暮气笑了:“你道德绑架我?我不能拒绝吗?”
“我不管,反正就给你了,你不要就扔了。”周景暄幼稚地把手背到身后,生怕时暮又将拍卖单塞过来。
几百万的画,时暮还没失智到会把它扔掉,那都是钱呐!是他不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让他如此挥霍的几百万零花钱!
时暮打不赢耍赖的人,他弯起眼睛笑着说:“行,我拿着,我好好地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每天沐浴焚香后虔诚地欣赏,可以吗?”
他笑眼明媚的样子实在好看,周景暄有点失神,眨了眨眼:“也、也不用……”
“呵。”
周景暄想起方才晚会上,时暮盯着《破晓》的眼神,他像闲聊一般随意问道:“你知道Twilight为什么会画这样一幅画吗?”
时暮还真的不知道,因为Twilight没有发表过自己的创作思路。
周景暄自顾自说着:“四年前很多人在猜测Twilight突然转变画风是因为什么,因为Twilight过分神秘,大部分人在想是不是这个名字下的人换了?后来Twilight出来解释是自己对于艺术的不同尝试,这个名字不存在多人使用。直到一年前《破晓》问世,大家在诧异明明已经稳定画风的Twilight怎么会再次创作黑暗画作,紧接着Twilight在社交平台说明,这是他最后一幅黑暗画风的作品。”
“虽然我不太喜欢他过于压抑的画风,但不乏有喜欢这种风格的人,Twilight真的不画了?”
“Twilight画画从来不是为了大众喜欢,他的画作表达的个人情绪很重。”周景暄问他,“你能感觉出来,对不对?”
时暮点点头,“所以我不喜欢。”
“Twilight为这幅画取名《破晓》并不是随便取的,等那幅画拿到手,你可以离得很近很近地看,你会发现《破晓》的主题是挣脱,而不是束缚。那间屋子残破不堪、摇摇欲坠;藤蔓缠绕,但即将枯萎死去;小孩满身鲜血,但手中的白玫瑰一尘不染。”
周景暄看着时暮的眼睛:“他会带着他最珍贵的白玫瑰逃脱这个地方,看见天光大亮。这就是破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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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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