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中有座山是红泥山,众人到达后拿着山边早有准备的篮子和铲子,开始向篮子中铲着泥土。
姜久寻学着这么操作,仔细打量着众人,只觉得空气中弥散着奇怪的氛围。
有人在轻声谈话,似乎有些怅然,又有些唏嘘,听不出明朗的情绪。
她想象不出众人这样一起挖土能是什么情况,所有人带着一小篮泥土回归原地,然后在篝火的指引下前往。
她们的身后,有机器人带着更大量的泥土跟随。
天色仍是亮的,一团篝火却已经在家门前升起。
姜久寻走过开满花的外院,随着众人走入将篮子放在内院,再一起进入母厅,她霎时看清了一切,母厅正中躺着一具蜷缩的尸体,床底和尸体周身放满了冰块。
尸体下巴贴近胸口,四肢弯曲交叉在腹部,呈现出椭圆形,仿佛安睡在母亲的女宫中。
是一个男性,姜久寻霎时想到,她见过这个老者坐在众共区域的凉亭中喝茶。
他所有的亲人,都住在这个房子之中,而他的儿女们,也已经相告他的好友前来。
母系氏族中一个人的逝去,部落中几乎所有人都会来看看她。
机器人开始源源不断的将物资运送在这个院子的周围。
姜久寻在亢姥姥的带领下,来院子中给红泥添水增加粘稠性,红泥本就是湿润的,她将手拌在其中,有些失神,就这么近的距离中,有一位人去世了,她还前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不习惯吗?”亢姥姥慈祥询问。
姜久寻本想掩饰一下,想一想还是选择直说:“以前,除了至亲,我并不会参与到陌生人的葬礼上。”
“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至亲呀,”亢姥姥拌着泥土,“我们从妈妈的女宫中诞生,都是姊妹。”
姜久寻看着家屋,那是一位陌生的老者,她不知道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这种感觉格外疏离,但是作为人,她又确实感觉到物伤其类。
“从前从林子中跑出来一个孩子,她不会讲话,又全身是伤,出现不久便去世了。”亢姥姥慢条斯理的讲述着,“我想着,这么可怜的孩子,不能孤零零的去了,便做了她的妈妈,在其中留下了我做的泥俑娃娃,帮她封上了宫门。”
姜久寻仔细听着:“做了她的妈妈?”
“是呀,所有的孩子都应该有妈妈的,不是吗?”亢姥姥笑道,褶皱之间全然是情意。
“那她真正的妈妈呢?”姜久寻哽住,“会不会一直在寻找她?”
“我们将图像已经发放在各处,她的墓地也做了标注,”亢姥姥点头,“若是有一日她的妈妈寻来将她带走,我也永远做了她的妈妈。”
姜久寻怔住,母系文化都是这么会爱人的吗?
不少人开始涌进院子,所有人都没有放声哭泣,只是偶尔掺杂着呜咽和啜泣,在这些声音之外,还有笑声和孩子的咿咿呀呀。
大人们拆开周边的物资,将吃的玩的给小孩们。
死去老者的儿女开始在院中拿着红泥塑形,她们用巨大的圆形竹簸箕做底,竹批做着主要的框架,然后一层层的将红泥添附上去,周围所有的人走动时,都会去挖一下红泥,然后给这个“棺材”中添上一笔。
姜久寻怀着虔诚的心,也将她的存在给与这个“房间”一个祝福,每个人温暖的气息都粘附在上面,所有人都怀着对他的爱意为他铸建死后的温暖卧室。
留下那一笔后,姜久寻缩在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熟悉的姚月姚淼和她们的妈妈一起来过,还有会议上见过的各种老人。
没过多久,林蓝之走过门槛,同姜久寻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的身前是她的祖母和几位妈妈,身后,是她的弟弟妹妹,而女儿林飞星在男人的怀抱之中。
椭圆形的房子逐渐构筑完成,去世老人的女儿将他抱出母厅,放置在红色的泥屋中,然后将一个漂亮的茶盏放了进去。
人群又开始涌动,众人相继将准备的礼物、编好的草环、捏出的泥俑、从头发上取下的发圈等等东西放入泥屋。
姜久寻开始踌躇,她什么都没有。
“不要感觉到焦灼,”林蓝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没有什么步骤是必须的,有更好,没有也罢。”
唇边勾出一抹不明情愫,姜久寻点点头,看到有人在物资中翻找着,最终取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棉花娃娃,亲了一口娃娃的额头,跑过去放入了泥屋。
大家徘徊在这间房子的附近,一簇一簇的,等待着亲友最后的告别。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院中拨动着乐器,声音轻缓悦耳,如同潺潺流水,不时有人在旁加入了口琴相配,还有人用手指舞虚空弹奏着最简单的电容琴。
“妈妈,我也想要梨琴。”一个小男孩拽着妈妈的衣角,“为什么妈妈的梨琴我不能用?”
那个妈妈蹲下身子半搂着男儿,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心:“每个人的手指是不一样的,男孩儿和女孩儿的有差距,大人和小孩儿的也有差距,妈妈的梨琴是标准的,并不适合你的指距,学起来会非常吃力,到时候妈妈给你做合适的。”
姜久寻闻言望向院中拨琴的两人,她们的琴果然在大小与琴弦间距上有不同,标准的乐器只对某些人标准,更多人为标准付出了更大的努力。
有人来了院中留下,有人来了又离开。
内院中出现了哽咽与哭诉,这预示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去世老人的儿女用红泥为他封上宫门,而宫门的形状,就真的是女阴的形状,姜久寻蒙昧的状态一下清晰,原来这个“棺材”就是实实在在的女宫状,而蜷缩的老人,是以婴儿的姿态回归世界。
是要回归大地的泥土女宫。
最后有专门的雕刻师,为这个棺材刻上女阴纹路,撒上象征母爱的馨香花粉。
姜久寻退出拥挤的院落,旁观着红色女宫抬出院子,旗子上挂的是圆柱形的飘带,仿佛脐带在天空飘扬,这个外拟的女宫会被带去远方埋葬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一切归于天地。
而天色还未黑。
天母啊后帝啊,姜久寻在心中呼唤着,她澎湃却又无处抒发对这一切的惊叹。
她趁林蓝之一家人还未出来匆匆而去,她无法说得清是忮愱还是羡慕的情感,看着有血缘脐带的一家人走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有些像是阴沟中的老鼠,格格不入。
人心总是喜欢在别人璀璨的地方印证出自己的暗淡,即便并没有。
女人与大地紧密相连,婴儿与母亲紧密相连。
姜久寻在梦中开始出现模糊的记忆,里面仿佛有林蓝之,但情境却是一块块破碎的,又牵连着第二世界中广阔的历史。
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呆的看着康复仓和器械的连接,里面震荡着自己的记忆碎片。
如果她决定去探寻林蓝之口中过去的自己,那便必然需要扒开自己的内心将第二世界的心结全盘托出。
洗了把脸望着镜中的脸,姜久寻眯起眼睛,她今日是去探访幼儿校园,还没有走到地方,嗷嗷的哭声又真切又悲伤从建筑中传出。
“这是怎么了?”姜久寻满站在门口,询问正在换班进入的一位老师。
这位老师无奈的偏偏头:“今日课程教授拒绝的缘故吧。”
听着呜呜的哭声,姜久寻挠挠头,随着偏头,看到了前来的一个熟悉男人。
“林橙。”男人看到姜久寻,笑着打招呼,他手上背上挂满了包,无法腾出手来。
是林蓝之的弟弟,林飞星的舅舅。
“姜久寻。”姜久寻失神了一瞬,没想到接待自己的林橙居然是他,她看着满身包裹的林橙,“我来帮你吧。”
林橙并未拒绝,将手中的几个纸袋过去:“都是今天课程上用到的东西。”
“是嘛。”姜久寻明显感觉到手中一沉,她透过上面的缺口,看到几种不一样的水果,不知道今日的课程是什么。
校园是一个圆形,所有的教室都处在边缘,留出中间巨大的操场,操场一半沙地一半土地,沙地上有一半地域布满各种简易的空中活动摆设,土地的一半也摆了一些游戏用品。
姜久寻四处巡视的目光很快就在边角处看到一只大黑狗,黑狗似乎略有焦躁,它看到姜久寻仔细探查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尾巴,表示了足够的善意。
“为什么会有……狗?”姜久寻诧异的用提着袋子的手指向黑狗的方向。
“它叫做小皮,”林橙头都没有抬,自若的行动着,“动物比人类更敏锐,当大家平静的时候,它很平静,大家活泼的时候,它也很兴奋,而焦躁愤怒等情绪,它感知的或许比人类更快。”
“哦,原来也是一位狗狗老师啊。”姜久寻的目光更锁定了这只皮光水滑的大狗,她想逗一逗,到嘴的嘬嘬嘬硬是忍了下来。
哭声逐渐变弱,几声悦耳清脆的铃声过后,各个教室的孩子涌向了操场。
姜久寻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她因为与一个孩子躲闪方向一致,导致孩子结结实实撞在了她腿上。
她还没有开口道歉,孩子已经一溜烟的冲向了操场。欢快的笑声洋溢在校园中,完全替代了刚才的哭声。
小皮老师果然开始绕着圈子仔细观看监督场中的情形。
“来这边吧。”林橙招呼一声,困难的在孩子中穿行。
姜久寻咧着嘴躲避着满院乱爬的孩子,她知晓这里养孩子养的挺糙,但这会不会有点太糙了?
随着林橙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姜久寻望着这个中间只有一个大桌子,周围却是沙发座椅的房间,不禁问道:“这里开设的是什么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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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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