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来针灸吗?”韩雁行有点紧张地问,他很怕他答“不来”。
“嗯!”他点点头。“来啊。”
韩雁行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那明天见。”
他对韩雁行点了一头,挥了一下手,“先走了。”车窗升上去了,他的脸消失在黑色的车玻璃后面。然后,车子走了。
怔怔地目送车子远去,眼看着车子转弯往那座院子的方向驶去,韩雁行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陡然想起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杨轻舟,他们去了哪儿?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
他默然地想着,心情却豁然开朗。丢掉了没抽完的烟杆,他雀跃地回家去了。
他恨不得马上就到明天,他等啊等,盼啊盼,从夜晚盼到天明,从天明盼到傍晚,好容易盼到了下班的时候,然而,他没盼来杨轻舟,却盼来了贾思秋和韩越前。看着站在门口的二老,韩雁行大吃一惊,他知道,二老是兴师问罪来了。从昨天到现在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二老肯定非常生气。
他怯怯地叫了一声,“妈,爸。”
贾思秋恶狠狠地盯着他,直冲进门来,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别叫我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发消息为什么不回?你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你冷静一点!”韩越前在一旁劝她。他倒很心平气和,脸上没有一点怒气。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是扮演白脸的。
“你叫我怎么冷静?”贾思秋迁怒韩越前说:“你看你养的好儿子!”她手一指韩雁行,“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家也不回,老婆也不取。我们白养他这么大,一天到晚尽让我们做父母的操心!”
“妈!”韩雁行忍耐着说:“你能不能不要发那么大的脾气?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你给我好好说的机会了吗?”贾思秋越说越气,“我想好好跟你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怎么不回我消息?你把我气个半死反过来还怪我发脾气!你能不能不要跟我作对?能不能顺从我一点?”
“我并没有要跟你作对呀!”韩雁行委屈地解释,“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是你非要强迫我,非要我跟乔雯订婚,我怎么办呢?我只有不接你电话呀!”
“你还有理了?这不都是我们说好的吗?不都是你答应过我的吗?这是你跟我的交易,是你亲口允诺的!你现在想出尔反尔吗?”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一点时间而已。我只是不想那么着急跟乔雯定下来,仅此而已!”韩雁行也越来越激动。
“时间,时间,你就知道拿时间当借口!我看你就是想反悔!你就是想耍赖!你既然跟我交易,就一切都得听我的!你凭什么还要求这要求那的?你当时开口求我的时候可是答应得好好的。”
“怎么回事?什么交易?你们娘俩瞒着我干了什么?”一旁的韩越前听得云山雾罩,急不可耐地问。
韩雁行哑口无言,贾思秋一气之下就和盘托出了。韩越前不可思议地盯着韩雁行,“这是真的?”韩雁行不说话。韩越前紧蹙着眉头,叹了声气,骂韩雁行,“你真是糊涂!”转过脸去,他不忘带着贾思秋,“你也一样!你们娘俩真是糊涂到一块儿去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啊?当我在这个家不存在啊?这么大的数目怎么说借就借?他什么时候能还上来?”
他们俩一起盯着韩雁行,要韩雁行给他们一个说法。韩雁行垂着眼睛,说不出来,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从来没觉得这么窝囊过。他现在也后悔,他当时为什么要做这笔交易呢,他大可以把自己名下的房产抵押了。他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愚蠢的一个办法!
气氛有点紧张,有点压迫,韩雁行觉得自己越来越矮,越来越矮。
突然,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杨轻舟从门外走了进来,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杨轻舟的神情也是惊愕的,显然,他听到了他们的争吵。韩雁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这让杨轻舟情何以堪?
杨轻舟直勾勾地盯着韩雁行,然后,他抱歉地对贾思秋和韩越前说:“对不起,叔叔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这笔钱,我会在一周之内还给你们。请你们不要再为难雁行了!人生大事,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请给他一点时间吧。”
说完,他转身就夺门而出。贾思秋和韩越前面面相觑,翕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韩雁行来不及多想,立即追了出去。
杨轻舟的脚步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韩雁行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杨轻舟!”他有点心虚地喊,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杨轻舟的事,心里非常不安。“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好,你解释!”韩雁行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韩雁行沉吟了片刻,“我只是想帮你一把。”
“用你的婚姻交换?”杨轻舟用恼怒的口吻问。
韩雁行松开了他,微喟了一声,“对我来说,有没有这件事我的婚姻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那么,这表面看似因为我,其实跟我并没有关系?是不是?”杨轻舟的口气里带着失望。
“可以这么说。”韩雁行喃喃地答。他只能这么说。他知道杨轻舟的意思,他对他还抱有希望。但那是不可能的。
杨轻舟却上前一步,逼近了他,他不由得往后一退,拉开跟杨轻舟的距离。杨轻舟站在那儿没再动弹,而是用轻而有力的声音又说:“我不相信!你肯为了我牺牲你的未来,你敢说你心里对我没有一点点感情?”
韩雁行的心里像一张写满隐形字的纸,落了水滴,一下子清晰起来。是啊,他真的对杨轻舟没有一点感情吗?那为什么他那么在乎杨轻舟的喜怒哀乐?为什么那么关心他的健康?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寻过短见?仅仅是因为他身世悲苦?他的心跳得厉害,答不上来一句话。
杨轻舟又说:“所以你在撒谎,你只是害怕,对不对?”
“不!我没有害怕!”他急切地反驳,“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杨轻舟问。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在剧烈地跳动。“就什么也不是,我……我愿意结婚是我心甘情愿的!跟你没关系,跟钱也没关系!”是的,跟谁都没关系,他就是愿意。他只能愿意。
“哦!”黑暗中的杨轻舟只是淡漠地回应了这么一声,什么都没说,像一声无奈的喟叹,沉没在黑暗中,迅速地坠下去,再发不出声来。韩雁行的心纠了起来,也再说不出任何话。
一切都安静了,隐遁了,夜色淹没了一切,什么都看不清,他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他。沉默,一直沉默,等待,长久的等待,却不知在等待什么。
许久,杨轻舟才开了口,“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祝福你了。”黑暗中,他的声音有点颤抖。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这笔钱我会很快还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准备回金岸了。”
“你要走了?”韩雁行惊骇地问:“就因为钱的事吗?”
“不!因为我该走了!”杨轻舟点到为止。
韩雁行心领神会,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那你的病呢?你的腰伤还没有痊愈,难道治疗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吗?”
“人总是会生病的。我习惯了病痛,没有病痛的人生,是不会清醒的。”杨轻舟意味深长地说。
韩雁行无言以对,他的心乱得像千万个人的心。黑暗中的两个黑漆漆的影子,就那么相对站立着,像一对相守的石像,然而一旦这石像有了生命,相守也就结束了。
“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再见!”杨轻舟沉重地说,随即就转身离去。
韩雁行废然地站在那儿,目送着他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肩上像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地钳制着他。他想追上去却动不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耷拉着两臂,僵僵地走回家去。他父母见他这样,都吓了一跳,纷纷问他怎样了,杨轻舟是不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是不是很不高兴。他只觉得聒噪,也不理会,径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直接上了楼,进了卧室,将门锁了起来。一个人窝在卧室里,也不开灯,就那么站在后窗前,望着茫茫无垠的夜色,像当初的杨轻舟一样。任门外的父母怎么敲门,他都无动于衷。
他在心里默念着杨轻舟的名字,杨轻舟!杨轻舟!杨轻舟!这名字像一个定海神针一样,牢牢地固定着他的心海,使他听不见任何动静,也顾不上任何事。他真的不爱杨轻舟吗?那他此刻的心为什么这么空?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这么痛?
他究竟是害怕还是不愿意?他真的清楚吗?他明白自己的心吗?不,不,他明白的,他明白的。他和杨轻舟是不可能的,所以,无论他是害怕亦或是不愿意,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分别。他们不可能!
漫漫长夜终究是过去了,天亮了,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一切都恢复了原貌,清净、安宁如往昔的生活。每天给病人看病、一个人烧饭吃饭,打扫院落,研读医书,然而,书放在面前,思绪却飘到九霄云外,久久都回不来。
杨轻舟很快就把钱还给了他。据周筱说,杨轻舟把房子抵押掉了。周筱一边埋怨杨轻舟不辞而别,没跟她合影,一边扼腕叹息,叹杨轻舟何以落魄到如此境地,一个大名鼎鼎的明星,居然穷到要去抵押房产。韩雁行默默地听着,却觉得恍惚。这一切真的结束了,他和杨轻舟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没关系了。再没有联络的理由了。
他咬紧了牙根,然后,对周筱说:“以后少提他吧,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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