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说!”周筱严正声明,“我说这个干嘛!不过,那到底是你什么朋友?”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跟你有关系吗?”韩雁行回头瞪了她一眼。周筱撇撇嘴,不屑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屋里去了。
不过,韩雁行却把这话听进去了。这村子太小,人太少,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是满村风雨,人尽皆知。杨轻舟的身份这么敏感,这保密工作得加强才行。因此,一下班,韩雁行就把周筱赶回家了,地也不让她扫了,免得阴差阳错,让她和杨轻舟撞上。
周筱倒乐得不扫这个地,二话没说拎着包就走。
她走后不久,杨轻舟就在柳安如的陪同下来了。当他们一进门的时候,韩雁行就直勾勾地盯着杨轻舟,虽然杨轻舟还戴着口罩,还是不肯露出“真面目”。然而,他现在再看这半张脸,意义已经大不同。了如指掌。但,他还是想一睹杨轻舟的风采,想见识一下那个只在网上出现的大明星。
他仍旧招呼他们入座,仍旧给他们倒了茶水,故作镇定地尽地主之谊,但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会往杨轻舟脸上看去,询问杨轻舟的病情,杨轻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将口罩一摘,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回答他说:“腰没那么痛了,走路也轻便了很多。”
韩雁行讶然盯着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嗯,是这样的,行,反正这个病得慢慢治,疼痛也会消失。”
杨轻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好像对他的话有点匪夷所思。他笑了笑,却暗暗地打量起杨轻舟,他那双清朗的眉眼,挺立的鼻子,冷冷的嘴唇,硬朗的脸部线条。心里不禁感慨,他真的是“杨轻舟”,他的脸比照片上小一些,真人比照片里的更帅气。电视里的帅气或许还有滤镜加持,眼前的帅气却更加直观,更加具体,也更加真实。韩雁行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世界仿佛错乱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搅和在了一起,成了真的。
虽然杨轻舟还是落落难合,不怎么跟他说话,但他并不介意。他一想到周筱的那句“可能还会自杀”的话,他就心惊肉跳。这是条活生生的命,这条命现在在他手上,只要他一懈怠,这条命可能会再次陨落。他顾不得许多,只要能治好他就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渴望治愈一个病人。
至于杨轻舟是因病懒得说话,还是高高在上不愿放下身段搭理他,他管不了许多。这不是重点。他是个医生,他是个病人,他做他的病人,他做他的医生。这样就够了。于是,他礼貌地微笑着对杨轻舟说:“现在可以针灸了。”
杨轻舟“嗯”了一声,答应着站起身来,跟着他进了里间。
就这样,他每天都按部就班地为杨轻舟诊治,杨轻舟的腿脚也在一天天好起来。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以为杨轻舟每天来治疗,治疗结束就走,直到病情痊愈。但没想到,几天之后,事情就有了转折。
这天晚上治疗结束,杨轻舟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韩雁行送他们到大门口,杨轻舟却在临上车前,突然仰头看向夜空,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直看着。韩雁行和柳安如也纷纷跟着他看上去。
夜空中,云雾轻薄,缓缓地飘动着,像一片薄得不太均匀的纱,虚虚从月亮上飘过去,星星像千家万户的灯火,亮着,闪着。
“你在看什么?”柳安如问杨轻舟。
杨轻舟还是望着天空,“我想走走。”
“走走?到哪走?在这里吗?”柳安如惊诧地问,指指脚下的地面。杨轻舟收回了目光,点了一下头,“嗯,就在这里。”
“可是天那么冷,你还没有吃晚饭。”柳安如婉转地劝他。
“我不饿,走走不就暖和了。”他说,语气冷淡却坚定。
柳安如为难地看向韩雁行,韩雁行心领神会,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只有他可以给他领路。“那我带你们转转吧?”
“不用!”杨轻舟转过身来看着他,语气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她不去!”他指指柳安如,“你带我一个人转就可以了。”
柳安如惊讶地看着杨轻舟,“为什么?你一个人……”她突然住了口,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那好吧,我在车上等你,你别走太久。”柳安如转脸又对韩雁行说:“韩医生,麻烦你了。”
“不客气。”韩雁行说。
于是,韩雁行就陪着他在周围散起了步。
月光下的村庄,静谧而安详,冷风簌簌地吹着,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走着。
杨轻舟走在前面,走得很慢,韩雁行顾虑他的情绪,怕他不喜欢靠得太近,所以,只跟在他身后。灰白的水泥路在暗夜里隐隐约约的,从脚下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看不清终点。
杨轻舟慢慢地走着,一言不发,韩雁行慢慢地跟着,也无话可说。四周只有他们甩手时,带动羽绒服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他们嗒嗒的缓慢的脚步声。
路两边有寥寥的几户人家,门窗里探出明亮的灯光来,韩雁行怕被乡邻看见,回头来打听杨轻舟的身份,便轻轻唤了一声杨轻舟。
“杨先生?”他压低了声音。
杨轻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嗯?”
“往这边走吧。”他指指另一条没有人家的路。
“为什么?”杨轻舟淡淡地问。
“这边容易碰到人。”
杨轻舟迟疑了一下,就顺从地跟着他拐到那条路上去了。杨轻舟仍然走在前面,他仍然跟在后面,他们仍然沉默无言。
这暗无边际的黑夜,空旷而深邃,像是世界的边角,光照不进来。杨轻舟的背影,孤单又寥落,仿佛是被这黑暗囚禁的幽灵,不知疲倦地走着,寻觅着,找不到出口,走不出黑暗。
韩雁行从身后注视着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到底是多黑暗的深渊?连他光芒四射的事业都填补不了,到底是多深的绝望,连那么多粉丝对他的爱都拯救不了。
但同时,韩雁行心里也是疑惑重重,他为什么突然要在这里走走?为什么要他陪着?为什么不让柳安如一起来?为什么?种种的疑云,都缠绕在他心头。而他,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
又走了一段路,冷风虽小,却像小虫子似的,轻轻地啮噬着韩雁行脸上的皮肤,他觉得自己脸颊在逐渐地麻木。摸起来冰凉。吸气的时候,那股寒凉透过鼻子直往他脑子里钻,他脑子里都是冷的。他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低下头,用不高的领子掩住了嘴巴和鼻子。
不知走了多久,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远离了村庄,冷风似乎更大了,韩雁行缩了缩脖子,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前面的杨轻舟,“你冷吗?”
杨轻舟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像呓语似地回答说:“不冷。”
“饿吗?”他又问。他可是饥肠辘辘,肚子不停地在叫。
“不饿。”他又回答。语气还是那么冷淡,那么小声。
韩雁行闭了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怎么不问问他冷不冷,饿不饿。
他们就这么走到了路的尽头,几乎走到下一个村庄,韩雁行怕天太晚,走迷了路,终于跑到他跟前来将他叫住。
“我们回去吧,很晚了。”他小心翼翼地劝说着,生怕杨轻舟不高兴。停下脚步,杨轻舟却不理会,只是仰头又看向夜空,若有所思地对着天空说:“这个时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你不觉得吗?”
韩雁行也朝夜空看去,那弯蛾眉月跟着他们,也走了很多的路,来到了正空。他不解杨轻舟的意思,望着杨轻舟那张起伏有致的侧脸,朦朦胧胧的,在夜色中有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看清他。韩雁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问:“为什么?”
杨轻舟喃喃地说:“因为这个时候没人打扰,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你自己,你可以离你自己非常近。”
韩雁行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可是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这番话是由衷的,是有力量的。
“然后呢?”韩雁行试探地问。也许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借着夜色的掩饰,一个人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会说出平常不愿说的话。他想听听他内心真正的声音。
“然后?”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这种感觉,你不觉得吗?你有没有失去自己的时候?”
“我?”韩雁行认真地思考起来,他有吗?他有过的。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妥协过多少次,委屈过多少次,但这跟离自己远不远,近不近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是的,你有过吗?”他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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