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周女士:
这是我到冰岛的第二天。
今夜又下雨了。雨水敲打着房间的玻璃窗,声音细密而绵长,让我想起临清老宅里那间永远飘着茉莉香气的琴房。那时我总在雨天练琴,您坐在身后,用节拍器为我打着拍子。琴弓在弦上颤抖,像极了我那时对您又敬又畏的心。
我们之间的磨合,是经年累月的。就像琴弦与琴弓,总要经过千百次的摩擦,才能奏出和谐的乐章。长大后,我渐渐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而微妙,正是因为我们都把最真实的自己,藏在了期待之后。
您期待我依照社会时钟,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像一首严格遵循乐谱的奏鸣曲,不能有一个音符出错。而我期待您可以更多地关注自己,活成您年轻时梦想的模样,而不是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我的肩上。
我们像是彼此的一面镜子。在您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个可能会在深夜独自翻阅报表,用精致妆容掩盖疲惫的自己。而在我身上,您或许看到了自己的过去,那个曾经也怀揣梦想,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年轻女孩。
记得十六岁那年,我发着高烧练琴,您端来药碗,语气严厉地说:"裴家的女儿,不能这么娇气。"那时我觉得您冷酷。直到很多年后,我在董事会上强忍着偏头痛完成演讲时,才明白您是在教我: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你的脆弱而放慢脚步。
您总是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小时候觉得这句话太过沉重,像是用血缘捆绑的枷锁。现在才懂,这句话里藏着您所有的柔软与不安。您怕我走弯路,怕我受伤,怕我像您年轻时那样,不得不放弃心爱的小提琴,接过家族的重担。
所以您用最严格的方式训练我,像打磨一块璞玉。您要我完美,要我不出错,要我永远保持优雅从容。您把所有的期望都系在我身上,仿佛我的人生是您未完成的续章。
可是妈妈,我们都忘了
玉在山而草木润,真正的美玉,应该在山林中自由生长。就像您曾经梦想成为建筑学家,却在家族的期望中选择了商学院。那些被您藏在书架最底层的建筑图像,都是您不曾说出口的遗憾。
如今我也到了您当年的年纪,开始在商场中独当一面。每当我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在项目陷入困境时力挽狂澜,我都会想起您,想起您是如何在男性主导的商业世界里,用优雅与智慧赢得尊重;想起您是如何在父亲早逝后,独自撑起整个裴家。
我们之间的爱,就像您常泡的茉莉花茶。初尝时苦涩,回味时却有余香。那些年的严格与期待,如今都化作我骨子里的坚韧。我终于明白,您不是要我成为您的复制品,而是希望我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
前几天整理旧物,我找到了您年轻时写的一首诗:
"若我是一棵倔强的树 宁愿你在我的树荫下乘凉 也不愿你记住我开花的模样"
读到这里,我潸然泪下。原来您早就知道,所有的母亲终将成为孩子身后的风景。
妈妈,现在的我开始懂了。懂您为什么总在我获奖时只是淡淡地说"不要骄傲",却在深夜偷偷抚摸奖杯;懂您为什么撕碎我的画作,却悄悄收藏每一张涂鸦;懂您为什么总要求我完美,只是因为怕我不够强大,无法面对这个世界的锋利。
我们都曾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在期待与理解的拉锯中,慢慢读懂了爱的另一种写法。
这封信我不会寄出。就像您从未说出口的骄傲,我也不会说出的感谢。有些感情,更适合安放在时光的褶皱里,在某个雨夜被轻轻想起。
但我想告诉您:您给我的不止是生命,更是一双能够穿越风雨的翅膀。如今我终于可以自由翱翔,而您,也该卸下重担,去追寻那些年被搁置的梦想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黎明即将到来,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终将在理解中迎来新的曙光。
此致
您的女儿嘉念
12月29日晚于冰岛
信的背面用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小字:"玉在山而草木润,爱在心而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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