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红色圆领窄袖袍衫的李元吉正满脸愤慨的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墨韵堂的婢女也太大胆了,拦不住他居然敢抓他的衣裳。
一群以下犯上的蠢货,早晚跺了她们的爪子!
李渊缓慢的踱步出来,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满脸阴骘盯着李元吉。李渊素来在子女面前温煦和蔼,一向都是慈父做派,如今脸上能阴沉出水来,让李元吉心下一哆嗦。他慌慌张张上前两步,拱手躬身道:“儿子无状,请爹爹宽恕。”
周围雅雀无声,婢女们纷纷屏气凝神,李元吉悄悄抬头去看李渊的神情,不料却正撞上李渊淬着寒冰的目光。李元吉大骇,连忙屈膝跪下。
这是怎么了?爹爹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身着白色中衣的窦氏缓缓走过来,眉眼冷峻,她微微一抬手,汪嬷嬷悄无声息退下,婢女们也弯着腰匆匆散去,只留下李元吉与父母对峙。
李渊伸手扶住身形枯槁面容憔悴的妻子,对着李元吉训斥道:“你娘生着病,正需要静养,你却在她房外闹事,李元吉,这就是你身为人子的孝顺之道吗?”
李元吉没想到父母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涨红了脸,哆哆嗦嗦道:“儿子鲁莽,打扰到娘亲休息。儿子知错了,请爹爹和娘亲饶恕。”
窦氏冰冷的眼神凝视着李元吉,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元吉拱手道:“娘亲,儿子有些事想要和您与爹爹开诚布公聊一聊。”
窦氏嗤笑一声,淡淡道:“是关于你的婚事吧?”
李元吉闻言露出一丝笑容,雀跃道:“还是娘亲心疼儿子,知道儿子的心事。”
窦氏没有理睬自嗨的李元吉,扶着李渊的手往室内走去,李元吉连忙爬起来跟了上去。
在汪嬷嬷的服侍下,窦氏倚着床头喝了口热茶,才慢条斯理道:“你想多了,我并不知道你的心事。”
此言对李元吉而言,如迎头一棍。他心下有些恼怒,别的人家的子孝母慈,而他的娘亲却格外难以讨好,说两句亲热话,竟然还被撅了回来。
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李元吉压下心中的怒气,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道:“那娘亲为何知道儿子是为了婚事前来?”
窦氏冷冷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挂着的无非两件事,婚事和差事。”
李元吉挠挠了头,笑嘻嘻道:“就说娘亲心疼儿子嘛,葛氏一家就这样去了,儿子斗胆请问娘亲,关于我的婚事,您老人家现在是如何考虑的?”
见他提到早亡的未婚妻,竟然没有一丝悲色。窦氏心中觉得有些凄凉,再加上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交谈方式,于是单刀直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正嬉皮笑脸的李元吉脸色一顿,神情有些委屈,道:“儿子不敢期冀国色天香的妻子,可家世怎么也该配得上我们李家才是,毕竟咱家乃皇亲国戚,国公之府。无论如何,儿子都不敢因为自己而堕了李家的赫赫威名。”
窦氏冷哼了一下,道:“那依你看,哪些人家与我们门当户对呢?”
李元吉显然对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虑,窦氏话音刚落,他就急急开口道:“倘若别的国公府有年龄适当的嫡女,自然是可以考虑的。不过……”
窦氏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与李渊对视了一眼,道:“不过什么?”
李元吉左右张望后轻声道:“儿子听说宫内还有两位公主尚未婚配,其中祁阳公主乃萧皇后的庶妹所出,最得陛下喜爱。至于宜阳公主,儿子小时候进宫还和她一同玩耍过。爹爹乃陛下的表哥,这亲上加亲不是常有的事吗?”
窦氏听完后眯着眼打量着李元吉,她实在不太懂自己这个儿子,各路反军揭竿而起,杨家江山已经岌岌可危,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做着要当驸马的春秋大梦!
不待窦氏说话,李渊便出声训斥道:“荒唐!你的婚事自有爹娘为你做主,何须你自己操心!”
窦氏缓缓将茶盏递给汪嬷嬷,一字一句慎重叮嘱道:“元吉,你的妻孝未满一年,此时不宜说亲。你放心,我和你爹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好妻子,不过杨家的女儿,你想都不要想!”
虽然窦氏的语气比平常要温和许多,李元吉依旧心中大急,他虽然是李家的嫡子,可比不得李建成的世子之尊,也没有李世民留在军中的威名,若他一味等待下去,将来与两位兄长将是云泥之别。这些日子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只要他娶了皇帝爱重的女儿,有公主为他在宫中周旋,必然就能得到皇帝的倚重,到时候无论是想要官职还是爵位,都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没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说出口,等来的却是娘亲的坚决反对。
自己不过是娶一个公主而已,又没有碍着李建成李世民什么事,娘亲为何都不考虑一下,就决然的拒绝呢?难道是怕将来不能在公主媳妇面前摆婆婆威风吗?
李元吉直起身子,大声道:“娘亲,我向您保证,即便将来我的妻室是公主,我也会让她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窦氏有些讶然,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个儿子思考问题的方式果然很清奇。
李渊看着妻子皱起眉毛,有些不悦,他一挥宽袖对李元吉道:“你嚷嚷什么,不知道你娘亲身子骨不好吗?这事容后再议,你且回去吧!”
李元吉看着父亲在一天内两次对他冷脸,有些拘谨的退下。
窦氏一捶床板,恨恨道:“杨广这只蠢狗,杀了我的好儿媳,真是可惜了。葛氏不仅聪慧过人、通达理仪、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而且有远见卓识。有葛氏在,老四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碰。”
李渊抓着她的手拍了拍,安抚道:“算了,慢慢来,咱们总会为元吉找到一个好妻子的。”
窦氏闻言垂眸不语,是啊,世间一定会有能媲美长孙氏和葛氏的女子,可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没有一个完美的布局,将来祸起萧墙,会后患无穷。
看着妻子一直沉默不言,李渊温声哄道:“你放心,等我们起事了,元吉也就不会吵着要娶公主了。”
窦氏回握着他的手,眼神诚恳道:“渊哥,眼下我们的准备颇为充分,不要再拖延了,我担心迟了会有变数。”
李渊有些犹豫,道:“夫人莫心急,我想等流民的生活安稳下来,再征一回兵,咱们会更有把握。”
李元吉从墨韵堂出来,正好迎面遇到来给爹娘问安的李建成。李建成见李元吉满脸懊恼,垂头丧气,便叫他停下:“四弟,大哥这阵子忙,很少和你叙话,你这是怎么啦?”
待李元吉将事情的原委说完,李建成挂着和善的笑容提点了他一句:“四弟糊涂,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亲因为舅家之难不喜杨家人,杨家是从娘亲舅家抢的江山,你还要求娶一位公主回来,这不是往娘亲眼睛里扎针吗?”
李元吉恍然大悟,李建成所言的确有理,可就这样放弃这个计划,也太可惜了些。他眼珠一转,不高不低嘟囔了一句:“在咱们家,娘亲所爱者不是长子,也非幼儿。大哥,我们兄弟俩命苦啊。”
若是李建成是个胸襟狭隘的人,必然能听出来李元吉话中之意,可他自小就性情宽厚,此时并没有和李元吉同仇敌忾,只伸手拍了拍四弟的肩膀,哄道:“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娘亲身体抱恙,你就不要让她操心了,缺什么就来找大哥,有大哥照顾你,还不够吗?”
李元吉闻言脸上是诚恳感动的神情,却默默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不停的腹诽:大哥两口子都抓不到重点,真是急死人了。他李元吉想要借把刀,怎么都这么难!凭什么他的心愿皆不能达成,李世民却能代父巡视并州!
李建成哈哈一笑,转身朝着墨韵堂健步而去。李元吉在后面凝望着他衣袂翻飞,潇洒自信的背影,心里很是羡慕。
出云院里,李世民将碗里的面吃得一干两净,才意犹未尽放下碗,才深深叹道:“我家娘子的手艺无人能及,无人能及啊。”他的语调一咏三叹,表情也颇为夸张。
四周的婢女们纷纷捂着嘴低笑,观音婢闻言明媚的双眸里满是得意:“我听说娘亲因为暑气胃口不佳,不如我做些凉面,咱们一起送去墨韵堂吧。”
待李世民夫妇到了墨韵堂,很快便被汪嬷嬷请进到窦氏的房中,才发现李建成也在,正毕恭毕敬与窦氏聊天。
窦氏端着茶盏慢慢悠悠道:“前些日子我让你读读范晔《后汉书》,《光武帝纪》该读完了吧,你有什么心得没有?”
李建成拱手,神采飞扬道:“儿子觉得光武帝真乃奇人也,他年轻时曾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他后来不仅仅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还大大超越了。”
窦氏颔首道:“刘秀原本是跟他哥刘縯反新莽,以为自己不过属臣之辈,后来刘縯因功遭妒被杀,他忍辱负重向仇人请罪,数年里他破王朗、降铜马,灭赤眉、吞陇蜀,得天下后才知道自己当初眼界多么狭窄。”
李建成躬身行礼道:“娘亲博览群书,大有见地,建成谢过娘亲教导。”
窦氏一挥手让他起身:“你是唐国公府嫡长子,日后李氏一族都会由你来带领,你该学会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让家族更加辉煌。不要总是耽于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浪费了大好时光啊。”
李建成脸上带着一些敬畏,肃然道:“娘亲教训得是。”
窦氏一转头,瞥见李世民夫妇拎着食盒正候在门口,道:“来了就进来吧。”
李世民夫妻满脸笑意向窦氏请安,又向李建成行礼,观音婢道:“娘亲,大哥,我做了些吃食,世民尝了觉得尚可,所以特意带来孝敬给娘亲,也请大哥赏脸尝一尝。”她的声音清脆,像是黄鹂在欢快的歌唱。
李世民凝望着她,眼里满是笑意,道:“哪里是尚可,是味美佳肴,食材简简单单,皆是一些易得的东西,却最是消暑。”
窦氏示意他们几个过来围案而坐,脸色难得露出几丝温情,道:“我听玄霸说,出云院里有很多好吃的。”
李建成捧场道:“儿子也有幸尝过几次,确实是珍馐佳肴。”
观音婢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盛满了嫣然的笑意,她将筷子递到窦氏的手里,道:“娘亲尝尝看,你们一边吃,一边听我讲个故事。”
李世民有些不解,不过观音婢要讲故事,他当然不能拆台,于是道:“你要讲什么故事?”
观音婢眼珠一转,道:“我听说有一个叫做高昙晟的和尚造反啦,他率领自己的信徒杀死了县令占领了县城,登基自立为帝,自称“大乘皇帝”,国号“佛”,还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尼姑做皇后。你们说他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窦氏没有说话,只是抬首去看李建成,李世民夫妇也跟着望过去,李建成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他把嘴里的凉面咽下后道:“当然是假和尚,真和尚能这样鬼迷心窍吗?和尚造反立皇后,简直就是跳梁小丑!大隋朝才历经两代,国运未衰,眼下反军虽多,却都如甄翟儿一般不成气候,加上朝廷兵强马壮,仓廪殷实,我看花上些时日,朝廷就能扫平这些叛军反臣。”
窦氏放下手中的筷子,意味深长道:“建成,长孙氏讲这个故事很有趣,回味无穷,你回去后仔细想一想。”
李建成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他不明白怎么一个和尚立尼姑为后的庸俗故事就很有趣,回味无穷了。即便如此,他依然拱手乖乖应下,道:“是,娘亲。”
从墨韵堂出来,已经是日落西山,天边挂着五彩的云霞,李世民握着观音婢的手悠闲地散步,他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讲那个故事?”
观音婢瞋了他一眼,眉眼间带着莫名的风情,让李世民的心跳快了几分。她道:“你说呢?明知故问。”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是想试探一下大哥,看他是否知晓爹娘的计划。”
可惜大哥这个人啊,怨不得别人,自己老老实实裹着好几层鼓皮,只能蒙在鼓里了。
特殊时期,大家多多注意身体哦。记得勤洗手,带口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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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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