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穆语闻声,过电似的弹起来捂住额角,“我的亲哥啊……怎么这么快?”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不情愿地转过半个身子,冲不远处的穆谨言咧嘴一笑。

她脸上的灰尘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大眼睛弯成两条闪亮的弧,露出八颗健康的牙齿,与平日闯了祸的样子如出一辙。

穆谨言长腿一迈,没两步便跨到她的身前。

上下打量一番,确认穆语没缺胳膊少腿后,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但对于妹妹掩耳盗铃的傻瓜行为,他表示自己不瞎,“穆语,松手。”

穆语满脸写着讨饶,勉为其难地放下自己捂住额角的脏手,露出一个由于擦了药水,反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

正因为她破了相不方便上镜,才临时和七哥调换了工作,本想等录完这条,再随便找个帽子糊弄一下。

这、下、可、好。

“哥,只是擦破点皮,医生都懒得给我包纱布。”她越说声音越小。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痛,穆语咬牙,作势便要戳两下脑门给他看,得亏穆谨言眼疾手快,才一把拽住了她胡乱飞舞的手臂。

穆谨言比穆语大了八岁,自从那件事将他带到穆语身边,照看妹妹便是他顶天的大事。从穆语踉跄学步到出落大方,她每一个成长的瞬间,他都要负绝对的责任。

穆语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做什么都很专注。

要说不好,那就是穆谨言认为,作为穆家的一分子,穆语未免太有主见了些。

哥大毕业后,本想让她接手一部分集团的工作,她却坚持要去电视台做什么——“内容”。

家里人不同意,她便一面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一面偷跑出去面试,从实习记者做起,跑腿打杂怎么都不喊累,等被他们发现的时候,好家伙都干大半年了。

他不是不理解穆语的坚持,他只是认为,穆语永远值得更好的。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因为工作而受伤,但无论穆语因何受伤,他穆谨言,永远难辞其咎。

田七素日里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悍模样,如今见状也不敢轻易过来自讨没趣。

“我联系过你们主任了,等下会有人过来接手你的工作。”

穆谨言瞄了眼腕上的手表,阴恻恻地出声,又若无其事地拎起穆语手上的设备,瞧也没瞧就塞进一旁傻站着的田七怀里,那无礼的行径,简直与他平日事事熨帖的形象相去甚远。

此情此景太过频繁地出现在穆语那被悉心编排的人生当中,于是她像被踩到了某个脆弱的开关,腾得炸起了逆鳞,“穆谨言!不插手我的工作有这么难吗?显得你了是吧!还联系我领导?我都说了没事,不信你自己去问医生啊!”

商拯不动声色地将眼前这场面尽收眼底,扭头却发现穆谨言早已低眉敛容,好像又回到了他之前认识的那副模样,喜怒不形于色泰山也无可奈何。

穆语眼见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无从发泄,索性耍起无赖,“我今天就是不走,你还能绑我不成?”

穆谨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额角的擦伤,也是有些上火,“这里是医院,我不想跟你在这吵,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先决条件是你受伤了。”

“这根本算不上受伤,谁没撞到过脑袋似的?”

“我就没有……”田七忍不住插嘴。

穆语后槽牙都快磨出火星子来,扭头一记眼刀朝他飞去,“你哪边的。”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急诊大厅四处都乱糟糟的,不时送来几个被火灾殃及的伤员,最糟糕的是,商拯还等在一边。

此刻穆谨言只想速战速决。

他启唇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都不容拒绝,“穆语,没有了解你受伤的经过就草草处理,我不允许;第二,你在完成工作的过程中受伤,属于工伤,我不追究你们电视台的责任,只是帮你请假,已经网开一面;第三,你如果想继续在这里跟我吵,我只好告诉父亲,你工作的时候受了伤。”

出现了!穆谨言的杀手锏出现了!

虽然穆语已经很习惯被穆谨言轻而易举地修理,但还是气不过他动不动就要告状的小人行径!

她几乎带着哭腔,“一把年纪还学小学生告状,我都替你脸红!”

这可不是开玩笑,如果让老穆知道自己工作的时候受了伤,她能分分钟失业,做回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

很快穆语的脑袋就被重新包扎了一遍,原本涂了药水显得普通严重的小伤,此刻显得更加严重。

她一上车便鼓着腮帮子往穆谨言的反方向挪去,紧怼到车门边上才老实下来。

生了一肚子闷气,免不了要冷嘲热讽几句。

“穆谨言,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样子,特别抓马。”

“你把我包得这么死亡重金属,我等下洗澡还得拆半天,估计等我拆开,头都长出来好几个了。”

“你说说你这个别扭劲儿,跟小明那什么,‘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有什么区别?”

“我看你八成是脱离婚恋市场太久,不知道这霸道总裁的人设已经不抢手了,现在的女孩子,喜欢的是温柔顾家不黏人,我看你是一点边也沾不上。”

“情商这个东西,虽然你平时不大用得到,可是人啊!没点情商的话,走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

驾驶座上隔岸观火的商拯,忍不住抬眸瞧了眼后视镜里的穆谨言,难掩兴味。

对方显然是感受到来自车内第三人的愉悦,顿时脸黑了大半,“穆语,闭嘴。”

街道两侧,华灯辉映着树影,层层叠叠地掠过车窗,将车内几人的周身,镀上层暖色的光。

穆语冷哼一声,开始有些好奇地打量起驾驶座上哥哥“朋友”的后脑勺。

那人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发线密实地一路铺叠下来,在耳边被修剪成极规矩的形状。光点在他的发梢轻跳,耳骨旁一缕倔强的碎发,显得毛茸茸的。

原来有人的头发能黑成这样啊?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哥哥口中的那些“朋友”,多数只是表面兄弟罢了。身居高位,眼前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大有人在。

他从来不像她,那么理所当然地长大。

想到这,穆语又有点心疼哥哥了。

他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尽,一定是刚应酬完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还陪着她折腾许久。

他工作太忙,总不能按时吃饭,胃不好还要喝酒应酬,加上旧伤时不时地发作一下,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壮得像头牛,可现在受了点小伤,反而是哥哥在紧张自己。

穆语当即便狠狠瞪了眼面前那颗无辜的后脑勺,又朝穆谨言的方向蹭了回去。

*****

次日清晨七点四十五分。

钱婶一如往常地敲响穆语卧室的房门,用南方口音软软糯糯地唤她,“小语,下来吃饭了。”

穆语将头埋进被窝,黏黏糊糊地应她,“钱老板,您就让我再睡会儿吧。”

钱婶推门,远远瞧了她一眼,“小语啊,哥哥不太高兴的样子,今天就听他的话别出门了,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他怎么还没走?!”穆语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竟已是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样子。

穆谨言可是个无论头天工作到多晚,都能在五点起床晨跑,六点更衣洗澡,一刻钟后收拾妥当,跟纽约公司开视频会议的变态!

有时会议时间久一些,他出门也会晚一些,但从未超过七点半。

然而此刻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他居然还没出门?

计划有变!

穆语将钱婶胡乱打发出去,关门落锁,从兜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给田七发起了消息。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七哥!魔头还没出门,我晚点到现场。

拍照喊田七:可是主任已经安排别人了

木鱼不是用来敲的:什么?!你告诉他我已经在去现场的路上了!

拍照喊田七:你还是放弃挣扎吧(doge)我又不介意换搭档

穆语咬牙放下手机,熟练地将背包从阳台扔了出去,手里紧攒着两只拖鞋,又光脚趴在门边听了许久,才敢把门打开一条缝来。

确认走廊两端无人后,她缩成一团,半跪半爬地往楼梯口挪去。

穆谨言的书房是从穆语卧室到楼梯口的必经之地,此刻穆语屏息凝神,在书房的门前蹲坐下来。

房间门没关,半晌也未见任何响动。

她心跳如雷,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探头望去!

嗯?屋里没人?

穆谨言出!门!了!

穆语拼命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继续手脚并用地往楼下爬去。

她还不能掉以轻心,这幢屋子里可多的是魔头的眼线,没承想四下无人,竟一路畅行。

就在穆语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爬过客厅,朝自由的方向飞奔而去之时,她惊讶地发现——

自家楼下那间以视野极其开阔而著称的餐厅里,正端坐着好些公司高管,以及,面容冷峻的穆谨言。

“去哪?”穆谨言的声音越过众人,劈头盖脸地向她杀将而来。

穆语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一只,在地上半团着。

此刻穆谨言强势的模样,反衬得穆语楚楚可怜,难怪外面会一直流传着穆谨言大权独揽、恃势凌人的谣言。

穆语!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她回过神来一招空手接白刃,状似无意地丢下怀里的拖鞋,起身穿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我去医院换药。”

穆谨言点头敷衍地笑笑,“下午有人到家里来换,你可以省了。”说着,他拉开左手边的椅子,冲她招呼到,“过来把饭吃了。”

穆语即便是火冒三丈,也不好当着这么多穆谨言下属的面给他脸色瞧,只好满脸谄媚,笑嘻嘻地小跑过去,在众人亦是好奇亦是探究的注视中坐下,默默“享用”早餐。

团结在以穆谨言为中心艰难生存的人们,很难学不会能屈能伸的道理,穆语亦然。也正因如此,周末早晨八点,叫来一屋子同事在家里开会的这种奇葩行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

“不好意思,各位辛苦了。”穆语放下筷子,向众人示意后礼貌地离开餐厅。

重新回到卧室的她,当机立断拨通了陈亦然的电话。

呵,穆谨言未免太小瞧自己,跟他过招,会有人不准备PlanB吗?

陈亦然只比穆语早生几个月,两家长辈交情匪浅,二人便打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

陈家是A市有名的世家,原本比他们穆姓的身份尊贵不少,但后来穆语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而陈亦然的父亲又是个不遭家族待见的私生子,当年事业走到瓶颈处时,常受到老穆关照,便渐渐有些巴着的意味。

后来穆家几次置业,他们便搬到哪都跟着,到现在也还是邻居,想撇清关系都难。

果不其然,电话接通就传来陈亦然那厮幸灾乐祸的笑声,“听说你破相了?”

穆语眼前一黑,“让您失望了,我这一磕不仅没有破相,神志反倒愈加清朗,我堂堂昂扬少年,怎能与猪狗为伴?意思是,我要跟你绝交。”

陈亦然打了个呵欠,声音喑哑像是刚醒,“你一早打电话把小爷我吵醒,就打算用这种态度求人办事。”

“好!痛快!明人不说暗话。”穆语说到这才知道心虚,绞着手中的衣带失了底气,“你快点过来,把上次咱去黄石用的登山工具带上。”

“?”陈亦然虽没有穆语鬼灵精,但也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立刻被吓得没了瞌睡,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你知道的,我对你哥,那是绝对的忠诚!我可不敢帮你干这种事!”

陈亦然的反应完全掌握在穆语的射程范围之内,她丝毫不慌,放慢语速佯装叹惋:“你不愿意帮我,我非常能够理解,就是上次你喝多了,用屁股给酒店擦玻璃的视频我还……”

穆语这边轻描淡写,陈亦然那头已然是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认识的穆语,从小就没比她那个哥哥好对付到哪里去,他急得夹起嗓子连声抱怨,“你怎么还留着啊!上次不是盯着你删了吗!”

“这叫兵不厌诈,”穆语缺德一笑,“你说这么可爱的视频,如果被陈爷爷看见……”

“穆语!我生气了!”陈亦然眼眶泛红,太阳穴烫得都能煎蛋了,“多大仇,你这么威胁我?”

糟糕,玩过了。

穆语直呼不妙,天可怜见,她真是因为那视频太可爱才舍不得删的!只好转换策略连哄带骗,“哥哥,我的好哥哥,我今天的工作真的特别重要,现在已经快来不及了,只有你能帮我。”

见陈亦然不为所动,穆语看了眼时间,就差声泪俱下,“想当年,你身陷野鸡大学,是谁远赴重洋不顾千难万险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要是没我穆语,你毕得了业吗?要是你毕不了业,你爸能让你活到现在吗?有了我,才有了你的二次生命!有了我……”

“差不多得了,”陈亦然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事先说好,等下你得给我把那视频删了。”

“陈亦然,我能不能……”

“不能!”

秃栗:或许你想聊聊野鸡大学的事?

陈亦然:不想!滚蛋!!

秃栗:好耶!(少写十万字: 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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