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尔站在车门前用力跺了跺脚,把鞋底多余的灰尘抖落干净,才坐回了副驾驶。
后面慢悠悠赶羊的牧民走到马路中间,绕到一只挂了铃铛的头羊前面,用手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很快的,羊蹄颠动几步小跑起来,跨到了另一侧的路边。随后紧跟的羊群也不再原地打转,同样有序地移了过去。
江樾上车系好安全带,没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彻底等马路清空,才拧动钥匙,车窗两边全部打开。甫一发动车身,流通的风迅速窜入车内,贴着前额把阿纳尔的发尾吹得扬起乱飞。
阿纳尔抬手压了几次,可下一秒又被风吹得凌乱。
江樾侧头瞥了一眼,车速刻意放慢:“我把车窗升上去。”
“不用,我喜欢风吹在脸上的感觉。”阿纳尔扭头对他道,“其实还可以更快一点的,凉凉的很舒服。”
“小心吹久了面瘫。”
“啊?就吹一会儿,没那么严重的,刚才下去晒得有点久,太热了。”阿纳尔的手还伸在外面。
“那我开空调,手缩进来。”
江樾放任他吹了一会儿,按开空调键,阿纳尔也很听话地抽回手,车窗缓缓升起。
车内空间重新恢复到只有两人呼吸的密闭距离,后背靠着的座椅很软,阿纳尔微微向后倚了一下,偏头只看到江樾的侧脸。
眉毛隐藏在碎发的阴影下,显得眉峰延伸出来的部分利落而整齐,嘴角抿成一条线,不笑的时候有种淡漠的压迫感。
视线下移,几根雪白的羊毛粘在了外套上,阿纳尔伸手过去轻巧捏住,江樾吓得一跳,下意识松开油门踏板。
“你干什么?”
“羊毛粘到上面了,我帮你弄下去呀。”
江樾本想伸手挡开,但目光只顾着留心前方的路况,挡的过程中自发去检查摸索自己的外套,结果猝不及防和阿纳尔的手背交叠在一起。
阿纳尔咦了一声,江樾怕他误会,赶紧又手忙脚乱地兀自拍了拍胸口的衣服,装作若无其事。
“你下次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不用···贴这么近。”
“哦,不好意思啊,干扰到你开车了。”阿纳尔乖乖承认错误。
刚才掌心覆盖时接触的余温似乎还持续着,江樾右手不动声色握紧方向盘,有点不自在。
“没事。”江樾补了一句。
阿纳尔手臂伸长了搭在扶手上,若有似无地盯着江樾,他身上衬衫外套还敞开着,背心吊带露出来一截,左手肘蜷靠在操纵杆旁边,食指指腹随意扣在自己的大腿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即使没扭头,江樾也能想象到他的眼神,是如何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
哪怕是曾经他和别人一起处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也丝毫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尴尬的事情。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梦有关,江樾却不受控制但生出一股羞赧。
不能说是完全不适应,但莫名就是令他有点陌生。
甚至想闭上眼睛。
耳边半会儿没了动静,随后窸窸窣窣传来一阵拉链的声音,袋子开合,江樾嘴边被抵上来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牛肉干,”阿纳尔从塑封袋里掏出几块,塞进嘴里嚼啊嚼,“我自己晒的,可香了。”
江樾开车目视前方,嘴里瞬间被塞得满满,他只顾咬着一边,剩下半截牛肉干支棱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牙齿稍微松懈下来就要掉下去。
混合着类似奶香味在口腔散开,阿纳尔见他干巴巴地只是叼着,并不咀嚼的杵在那里,于是小臂撑在他右手旁,好心帮他举着。
每在江樾咬下一口后抽回去,等他缓够了劲,才又递到他嘴边继续喂。
跟给小动物投食似的。
这件事极大地转移了阿纳尔的注意力,他自顾自喂得津津有味,江樾想说点什么,让他停下来,结果只有吃的份,压根没抽出空来讲。
俩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好像彼此都挺享受。
后续越嚼越香,江樾也忘了叫人,直到胃里被一点点填满,才记起来自己早上没吃早餐的事。
“你先垫垫肚子,到了地方我们再吃午饭。”阿纳尔问他,“野餐行吗?我知道个地方,不直接去景区里面,也能看到湿地的轮廓,人比较少,不会影响体验感,可能比走路几个小时划算一些。”
“可以啊,你定就行。”
越野在空阔的路上畅行,越往前开越平坦,鲜少凹凸不平的坑洼,整条车道清晰的指向线往深处蔓延,数帧的风景被风急速切割,紧压着限速的公里数让视野更加无阻。
接近额尔古纳市区,车子拐了两道弯,缓缓停靠在一处批发市场里。地方稍微有点偏,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是专做果蔬运营生意的。
阿纳尔买了点青菜、肉类还有熟食,在一家做手工面点的小推车上买了两兜不同种类的烤饼和软馍,江樾看到有专门卖香肠的,等着制作等了十来分钟。
提好东西时阿纳尔正站在不远处一家店门口挑选小锅,容量不算大,应该刚好能煮下两人份的东西。
“待会儿可以煮鱼汤。”
“那再买一条鱼?”
“不用啊,到那边现钓就行,保证野生纯天然。”
江樾犹豫一下:“我没带钓鱼的装备。”
“没事,我会用别的办法捉鱼。”
阿纳尔转了一圈,在一筐油桃旁边蹲下,他熟稔地取了个袋子,小心挑选几个看起来比较新鲜的小桃子,转眼走进了店内,出来的时候就是提着一袋水灵灵的果子,上面水珠分散挂着,一看就是刚洗净的。
“尝尝,超甜的。”阿纳尔掏出来一个搁在手心里,从包中抽出纸巾擦干上面的水渍,递过去。
黄里透粉的外皮随着咬下,一股甜水争拥着淌入喉口,软嫩的果肉迸发出的甘爽汇集在上颚和舌尖,十分解渴。
采购完所需的东西,路程还剩下不到二十公里,江樾没按照导航的路线走,而是根据阿纳尔口述指的方向行驶,沿着额尔古纳汽车客运总站一直驶向道路尽头,在最后的路口左转,能看见一座白色的化工厂。
厂牌侧立在路的左边,接着继续顺着这条路往前,听到牛啃草的声音右转,视野瞬间明朗。一派清亮的湿地暴露在眼前,蜿蜒的河流在日光下折射出三棱镜释放的五彩斑斓。
入目环翠,一览无余。
江樾把车停在湿地旁边,阿纳尔打开后备箱,取出大包小包的东西,最终挑选一块干净平坦的草地,上面铺好一张大面积的餐布,东西依次摆到上面。
阿纳尔拿了青菜去河边洗,他蹲着掰开菜叶里的褶皱,仔细用水打湿,反复冲刷过几遍。
江樾跟在他后面,河里的水较浅,应该是含沙量少的缘故,一眼望得到底,几块石头几层苔藓都看得清清楚楚,手伸进去一触凉飕飕的,像流动起来的冷松石。
这里虽不遮阴挡阳,但不会让人觉得热,稍微空旷的草地上,随处可见的牛羊零散的分布着,牛哞叫的声音阵阵,在河岸的边上,有人在慢跑,还有钓鱼的支起小马扎,悠哉靠在椅背上垂钓。
江樾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天高云淡,水清草密,彻底远离尘嚣,意外超出他的预期想象。
阿纳尔把洗好的青菜搁在一边,掀起牛仔裤裤腿,把裤脚一圈一圈卷上去,脱了袜子和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小塑料瓶,切开了口,倒扣在一起垒紧,握在手里不慌不忙往水里探过去。
“水不凉吗?”江樾看着阿纳尔的表情,没一点反应,反倒多了点兴致勃勃。
他摸过刚才的水,虽然达不到冷的地步,但是很凉,就这么赤脚踩进去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我从小就这么蹚河,特别凉快,你要不要下来试一试?”
江樾摇摇头,阿纳尔的脚踝陷没进河水里,露出的一截小腿沾了水珠,白得近乎发亮,他不作声地凝视。
弯下腰的动作轻捷,江樾注视得久了,恍惚竟有种错觉,阿纳尔甚至比那水里的游鱼还要灵活自在几分。
记忆里骑马的印象回溯,江樾闭眼,重新睁开,眼前的支流纵横席卷天地,一片郁绿草色背景下,阿纳尔双袖抬起飞扬,打湿的狼尾发梢贴在衬衫上,紧实的肌肉线条在阳光照射下隐约透明。
江樾放轻了呼吸,眼前人猛地一俯身,一只手往水里一探、一捞,估摸一指长的小鱼落入瓶里扭动,扑腾起来。
逆着光,他对着江樾抬手晃了晃。
“江樾,我抓着鱼啦!”他咧开嘴角,“待会儿给你炖鱼汤喝。”
江樾被这一笑晃了眼,站在原地看着那只印象里会飞的小蓝雀欢蹦乱跳地冲他飞过来。
心口砰砰作响,翅膀扑腾的声音在耳边放大。
怎么就能这么快活、自在、吸引人呢?
他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任由身体替他做出了反应。
整个人直挺挺站着,下巴缓慢抬了抬,一伸手,下一秒已经抓上了阿纳尔的手臂。
然后拽着人往空地上拉,低头,帮阿纳尔卷好湿润的袖口。
“多大人了?跟个小孩似的。”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话里面含着多少其他的意思,句意上一点不软和,但听在耳中就是莫名温和。
“水全沾到衣服上,袖子都快湿透了,幸好天气不冷,要么风一吹就得着凉。”
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笑嘻嘻的:“不会哒,放心吧,我生病了怎么带江老板旅行啊,那岂不是算我旷工。”
江樾脸色故意绷起来,斜瞧了他一眼:“算商业欺诈。”
“啊,那怎么办?”阿纳尔语气受惊,故作夸张姿态,“江老板要把我抓走吗?”
“抓回杭州当小工,慢慢赎身吧。”
阿纳尔就弓起手腕举瓶仰头笑,隔空敞开怀抱说了句:
“??? ?????? ??????????? ?? ????? ???????”
是蒙语,江樾听不懂,问他:“什么意思?”
阿纳尔看着他不避不藏,脸上还挂着笑。
“我愿全身心追随你。”
江樾没法判断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这个民族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还是阿纳尔纯粹的和他简单玩笑,但不管处于哪种,他自己都得承认,脑海里确实被轰的炸了一下,耳边风声明显,敲击着他的鼓膜。
身体顿住,脚步开始游离的虚浮,明明眼前一切存在,想要凝视看清却似乎有些失真。
阿纳尔目光安静:“江樾,你知道为什么先带你来额尔古纳吗?”
“在阿巴该图山的附近,这条河水有一个接近165°的拐弯,形状就像双手捧着东西一样,它在蒙语里是奉献的意思。”
阿纳尔的声音在风里被极慢地吹散:“我愿意也献呈给你同样的东西,就像你给的那样珍贵。”
蒙语变成问号了,真没招,这几天上班上的很是痛苦,活人微死,盼国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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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额尔古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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