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临江晨雾

话刚出口,江樾先反身性的红了耳根,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接半秒,仿佛加热了催化剂,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许是错觉,江樾在视线匆匆转移前,似乎看到阿纳尔眼底极快地闪了一下,他未来得及捕捉,就已经听到对方温柔的叹息,很轻,带着厨房残留的烟火气。

阿纳尔用指尖慢慢戳他手背,说:“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一种迁就吗?”

“但比起你硬撑着吃完,我更想听你说‘阿纳尔,这个我吃不惯,可不可以换成我喜欢的菜呀?’那我的行动力会更强一些,因为我每次都只能扫雷一样,一格一格排除掉你不喜欢的,但很难了解和记住你真正想要的。所以,你要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才能作出改动和调整。”

耐心讲完,阿纳尔抽回手指,搭在手臂上轻敲两下,声音轻快得像春日流淌的溪水,表扬羞怯的小孩那样表扬他:“但有进步,起码这次你肯明明白白地和我坦诚,我很高兴。”

这算什么,也值得被夸奖吗?要说迁就,明明是阿纳尔更迁就他一些吧。

江樾怔楞了一下,毫无征兆的,胸腔开始回馈比平时更剧烈的跳动声,他的声线闷闷的发胀:“我又不是小孩,能适应的事情没必要反复挑剔,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但那要在承接交易当中才会明确,不喜欢的东西,需要在有资格的时候才能轻易讲出来。”

“没说你是小孩啊,只是夸你而已,江樾,你知道吗?当一个人真正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勇敢。我想我应该很幸运,可以见证你成长的过程。”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江樾睫毛垂下去,没把话说出口。

“哦,不急,如果有的时候记得和我讲,能做到的我一定都会满足。”

那如果是过分的要求呢?

也会满足吗?

江樾胡乱地猜测,或许会有几种结果,一种是阿纳尔听了大吃一惊,认为他是不怀好意的变态,被吓得跑回莫尔格勒河,一种是接受但严词拒绝,并可能会耐心劝导他,引他走向正途。

低头静了一会儿,江樾脑中全是纠结,各种想法乱绕。

可现在就连他自己都清醒地意识到,性取向这种事一旦确定下来就很难再改变,可能会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控制不住偷摸的喜欢阿纳尔,以一个旅客的身份,和他产生交集。

此时此刻,他注视着阿纳尔的眼睛,澄净的乌棕色海里倒映着明亮的苍山,不壁立拔峰,但很柔软,让他无法打破这份纯粹的静谧。

“我不算很年轻了,勇敢这个词可能并不适合我。”

阿纳尔把那盘青菜推到他的面前:“为了弟弟的遗愿孤身从南到北来到这儿,算是一种勇敢,宁可耽误时间为我留在草原上,逐渐交付信任,也是你的勇敢。”

“江樾,其实你生病的那天晚上,我看过了你说的那部《朝圣之路》,我想即使可能一开始你和主人公的目的相同,但现在或许会产生一些变化,我想带给你的改变是好的,让你不会痛苦的。”

“You don't choose a life. You live one.”

“在接下来的几十天里,我想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不知道江老板肯不肯赏脸,给我这个机会?”

“每天同吃同睡同行,这样不算吗?”

阿纳尔摇摇头:“行动上的确有同频率,但我指的是心里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更依赖我一点,多信任我一点。”

江樾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的壳被人轻轻捏了一下,晃了晃,突然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孤居无人的状态,像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有人敲了敲窗子,叫他放下手里的一切,出门去玩。

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包裹着的蜗牛壳中,露出了脑袋。

北方昼夜温差大,这间木刻楞在晚上的时候保暖性不是很足,江樾盖了两床被子还觉得有点冷,阿纳尔见他打了几个喷嚏,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决定再停留一晚就出发下一站。

接近凌晨五点的时间,两人抵达蒙兀室韦的临江村,江樾站在蓬松的青土之上,打开哈苏的取景器,听到咔哒一声,三秒后开始自由计时。当他抬头的一瞬间,呼吸也跟着放停。

这里没有日照金山的秾丽,远处和缓的山没有名字,当阳光从山脊攀越过翻覆草海的弧线,洒下当日的第一缕金辉时,所有的群山不再沉默,风把成块的云团吹散化成轻烟似的薄纱,擦着山峰,也擦过苍翠农田,放眼之下,旷野阒寂,庞然而无声。

江樾走过的路变成了消失在苍茫中的一枚黑点,在镜头移动和焦距的压缩下,山峰,河流和黑膘马融成了一幅巨幕背景,他是走在背景中流动的砂砾。

一直走到界河的栅栏前,阿纳尔手扶着相机调整了一下机位,界河对岸,能清晰地看到一名俄罗斯大兵从河边驻守的木屋里走出来,提着一桶水一步一步走过草地,再提着空桶而归。画面的清晰度甚至达到能分辨出他脸上眉毛的程度。

破天荒的,江樾到达内蒙古这半个月以来第一次想要发条朋友圈,手机像素也还可以,他一边等着相机记录下云快速飘动的过程,边找各种角度出图整片临江晨雾。

最后不负期待,定格在一处天地交映的群山脚下,阿纳尔的背影落入框中,占据画面的右下角,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飞扬起来。

喀嚓一声,就连呼吸也一同被按下暂停键,手指敲击几下,编辑处留下一条简短的文案:

凌晨五点四十六,雾偏了三分。

江樾感觉自己的心也偏移了三分。

不知是留给远处河山的云雾,还是站在里面的人。

车载定位目的地调至黑山头镇,阿纳尔提议从国道331出发冲卡。

这道中俄边境公路途设九卡、七卡和五卡,全长共409公里,据说被称为最美的草原边境路。

天空蔚蓝无云,江樾没再让阿纳尔当司机,两人在一处暂停点交换驾驶身份。

快到九卡的时候,一直猫缩在副驾驶座的阿纳尔坐直了腰,从随行包里掏出一支墨镜,对着后视镜随意抓了抓造型,架在了耳后。

原本瘦窄白净的脸上被墨镜遮挡住快一半的面积,阿纳尔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野性和不羁,温柔的桃花眼藏在镜后,平白增添了丝洒脱和随意。

江樾抬头瞥了眼头顶的车镜,辨认不清阿纳尔视线的方向,只能看到他肩膀微微侧到车窗那边,他以为是在看风景。

于是他偏头,任由目光在对方身上放肆地停留了一会儿。

旁边突然一声轻笑拖长了荡过来。

“江老板,开车要专心哦。”

被当场抓包,江樾语塞了片刻,接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我是看你睡没睡着。”

“没睡着呢。”

“哦,”江樾舌头打结,憋了半天,说出句,“一个人开车没动静容易犯困,我想放首歌听听。”

“好啊。”阿纳尔从严实的外套中探出脑袋,指尖在控制台的屏幕上轻点几下,问:“想听什么类型的?”

“都可以,不挑,我平时不怎么听音乐。”

“那放首蒙语的吧,既然要走草原,就来点接地气的。”

是一首乌兰巴托的夜,很经典,但江樾不怎么接触过,所以欠缺了解,只觉得旋律很舒缓,和路上的景色很协调。

音量调大了点,悠缓的声调传来,江樾的记忆又回到了莫尔格勒河,阿纳尔带他骑马的经历,心里多了些琐碎模糊的感觉。

“内蒙人的手机铃声就和草原有关,从小到大几个铃声换来换去,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放在耳边听,总有种没人接的焦虑。”

说着,经过九卡,车停在路边安全的地方,放眼望去,乌兰山的形状像一幅放大的太极八卦图,额尔古纳河转流的地方仿佛一把弯刀,河流盘旋的地方成了未合拢的蓝丝带,凤鸟形状的云在天空中彻底张开四翼。

旷寂的天幕之下,静看云卷云舒,江樾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卡线的日落很美,天气预告显示无雨,如果我们赶得巧,你能看到马卡龙色的黄昏。”

“从杭州到呼伦贝尔,我途径很多次的黄昏,但没有哪次比现在更期待。”

江樾照旧留下一张全景图,他发觉内蒙古的云也很好看,于是又开始拍云。

“到临走之前,如果时间充足,我想拍满99张云图,回去放在另一台相机旁边。”

“为什么是99张?”阿纳尔问。

“取个好意头的谐音,长长久久。”

江樾默念,他很想和阿纳尔长长久久,和草原上的时间一同变慢,阿纳尔像草原上的风和云,生来就是要飘散在草原的各处,但他想把这缕风,这朵云定格在自己的镜头里,收拢在掌心里。

他伸出手去,感知那风和云。

好像自己也真的变成了造物者的一部分。

一时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开始有节拍的放大。

生活不是选出来的,是过出来的。—《朝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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