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彻底陷入沉寂，日落时暖色调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江樾感觉自己穿梭在风里。
“不用你的相机记录一下吗？”
江樾点头说好，一摸身上空空如也，于是一路小跑着回车上拿相机。
手机铃声在车里已经响了三四遍了，放在外套夹层里震动着，江樾不紧不慢地抽出来，屏幕上赵景谦三个字闪烁个不停。
犹豫了一秒，手指划过去，电话终于被接起。
对面那头大嗓门没带停顿的传了过来，语气难掩兴奋。
“不是你小子什么情况啊，千年铁树终于开花了？说吧是哪家的姑娘，平时看着你一声不响的，没想到闷声干大事呢，亏得叔叔阿姨在家为你这事操心得焦头烂额，怎么捂得这么严实，连我都不告诉一声？”
江樾面无表情地把听筒拿远了点，淡淡回应：“什么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你这八卦的毛病。”
“这不是关心你呢嘛，当初非要一根筋去内蒙古，半个多月了都不打声招呼，还以为你放羊去了呢。”
江樾啧了声：“会不会说话，没事挂了。”
“哎哎哎别急啊，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是不是有情况了啊，叔叔阿姨放心不下你，要是真有好消息了我正好跟他们交代一声，免得他们二老惦记。”
“别告诉他们，”江樾停顿了下，补充，“起码现在别说，等我回去的吧。”
赵景谦压根没想那么多，心直口快：“怎么？怕他们不同意啊，没事你放心，你兄弟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们俩可能选儿媳妇的眼光标准是高了点，但也不是那种没事棒打鸳鸯的父母，没准一听高兴着呢。你要是真相中了，干脆回来的时候把人带着呗。”
“景谦。”江樾打断他，话筒里的风声特别明显。
“怎么了？”
“还没确定下来呢，他···可能不太会同意。”
“啊？合着你还在这单相思呢，不是什么人啊能给你纠结成这样？要我说，如果对方是介意隔太远的问题，顶多你俩也不过是异地恋，你······”
“他是个男的。”
空气瞬间凝滞，电话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彻底被这句话噎得哑火。
好半天赵景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嗦着嘴唇问：“不是哥们你别逗我，不想说你就不说，我，我不逼你，你不用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吃不消。”
江樾无声扯了扯唇角，有些惆怅：“没开玩笑，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俩人谁都没挂电话，但就这么僵持着没再说一句，半晌后赵景谦说：“江樾，你回来吧，别在那地方待了。我理解你这么多年被江睿的事情压得透不过气，头一次出远门见那么大的草原，心动在所难免，但这不能放到台面上。”
“别说我了，叔叔阿姨肯定不会接受，这半个多月时间也不短了，你该返程了。”
“怎么不行了，就因为他是男的？现在是21世纪，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是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性取向本来就不该有歧视。”
赵景谦这回也没再跟他用玩闹的语气，有些语重心长：“江樾，你不用跟我说这个，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根本不是这一方面的原因，工作上在和别人明算账的时候你不是很清醒吗？你别在这种事上犯傻，栽了跟头。”
电话挂断，江樾靠在车门上抽烟，香烟燃到小半截也忘了掸掉，直愣愣地思考神游，下一秒差点烫到虎口。
他不是没想过两人的性别和身份差距，也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类似于一种清醒的沉沦，只要一天话没说出口，他就总感觉脑袋顶上有串钓竿，念头破不开，没法甩手甩得那么痛快。
阿纳尔见他一去好半天不复返，回来找才发现他自己一个人在那站着发呆，神色恹恹的，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
不由问道：“不是回来拿相机了吗，怎么这么久？”
江樾表情微微松动，肩膀软下来，勉强笑了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跑累了，想歇会儿再拍。”
“也行，对于一个多年不被体侧折磨的人来说，跑这么久确实有点难为人，是我考虑不周。”
“那倒不是，即使不用训练体测，在家的时候我也健身，就是突然想静一下。”他笑了笑，“梭罗不是说过吗，太阳也无非是个晨星而已。”
“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两人同时念出剩下的半句，随后相视一笑。
阿纳尔点点头：“我懂了，你现在是领悟了旅行的奥义了。”
“还差得远呢，但我有时候在想，其实旅行中拍照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拍照而拍照，而是体验拍摄中那一秒的感觉，整片风景都装进小小的取景器中，或许在和它们对视的时候，自己也被装进了风景里。”
“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渺小。”
“也对，其实心看到比眼睛看到更重要。”阿纳尔温和地卸下他指腹夹着的烟，从车里翻出来一盒未拆封的烟。
深绿的外壳，上面刻的四个字凸起，呼伦贝尔。
“你不是不抽烟么？”
“想拿给你试试的，入乡随俗嘛。”
火苗重新点燃，江樾眼前被窜动的焰色挡住，变得雾蒙蒙的。
味道很特殊，没有那么呛，他眯着眼抽完了。
粉紫色的晚霞终于渐渐落了下去，江樾坐到主驾驶的位置，沿着这条漫长的草原公路一直往前开，他把所有的想法都甩到了后面，心里就一个念头。
黑色的公路宽阔顺畅，几乎没什么转弯，江樾一脚油门升高后慢慢往下踩，从湿地到花田再到草原，直到车窗外面变得灯火时昏时明，差不多就到黑山头了。
车停在一处牧场前的空地上，这次他们没选择直接入住酒店，而是简单吃完饭后在附近一处稍微平坦的草地上露营。
现买的帐篷，操作比较简单，阿纳尔先把地布在地面摊开拉平，按照指定流程分步骤扎好几个顶，将帐杆穿入帐角布套，拉紧绷绳，听到发出“咔哒”声后把绳子彻底收拢到位。
江樾半跪在草地上支撑抓住帐杆顶端的对角拉点，稍微用点劲往上推挤，杆子一弹，基本框架就弄稳了。
两个人这次很默契地谁都没问睡在一个帐篷里的事，似乎理所应当是这样。
等到收尾一切就绪，江樾已经过了困倦的时间，可能下午睡得太久了，他反而比白天精神许多。
帐篷被风吹得噼啪响，阿纳尔找石头用力压住帆布的一个角，把帐篷里面头顶的一个小灯亮起来。
周围被草原包拢，虫鸣微振，四方天地里就剩下这一盏明黄的小灯隔着帐篷透出来，在旷寂的草地中竟然有种别样的温馨。
“今晚黑山头的光污染程度不是很高，正好可以拍星空。”
江樾在他的行李箱中捣鼓着从牧民那里借来的东西，包括一个手电筒，开关按了半天没什么反应，手里专心和它较劲。
他跟这台相机的操作方式也不是很熟悉，每次都是现学现卖地前一天晚上参考网上的教程，所以丁算是个刚入门的小白，江睿给他买的哈苏属于是大材小用了，但阿纳尔在摄影方面貌似比他更熟练一些。
于是江樾头也不抬地问：“两者有什么直接关联么？”
“光污染越小，星星才更明亮。不然光污染无堆垡的话容易虚焦。”
阿纳尔在原地安装好三脚架，把相机架上去，使取景器以一个微仰的角度对准夜空，恰好能把大幅度的画面收入进去。
他感叹：“其实加上赤道仪就更好了，可以看到更高质量的出图效果。”
“我去后备箱翻翻。”
“你还真有啊？”阿纳尔惊讶。
“都是我弟弟之前买回来的，他专业要求得高，很多东西我都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用什么操作方法，如果你认得的话就跟我一起找，我都塞在一个大箱子里，虽然不太懂，但有备无患，起码看着专业很多。”
“行，那咱们也追求一下品质呗。”
最后找了半天，阿纳尔都以为没希望的时候还真让俩人给找着了，压箱底的宝贝，阿纳尔小心翼翼地和三脚架安装在一起，一切配备齐全妥当。
“调到广角镜头，AT切换到MF的手动对焦。”
阿纳尔把哈苏的拍摄模式调至专业，手动对焦调到1.0，加上赤道仪，取中画幅的1.9光圈，变焦倍数设置为1X。
3000的白平衡，ISO感光度设置为1250，快门速度为30s。
相机定格的那一刻，黑夜里暗淡渺茫的星点彻底释放出光芒，江樾透过取景器的画框看到了一幅完整的夜幕星河，悬垂在穹顶的北斗七星像根勺子一样指向北方，周旁四散的光点汇聚成一道结构繁复的光雾，被传感器忠实地放大。
江樾抬头，仰瞰头顶整片笼罩他的夜幕，肉眼可见之下，细微的星辰颗粒如同荒漠中的砂砾，均匀的分布在深邃的背景中，几乎变成近黑的剪影。
“果然，在1亿像素的面前构图根本不值一提。”阿纳尔兴奋地感叹。
他在拍了很多张星空大片后重新调整曝光，改为50分钟。
随后有些跃跃欲试地搓搓手：“拍下星轨试试。”
“能行么？”江樾低头看他。
“试试才知道啊，天时地利人和，我觉得行。”阿纳尔继续说，“有种说法是如果能找到北极星就能找到梵高的星空，我小的时候不懂他画的画，直到长大才了解到，原来他画下的或许是时间。”
“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过这么多的星星。”
江樾喃喃说，“杭州的夜晚，是不常有星子的。”
阿纳尔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肩膀渐渐和他挨得很近，江樾感觉被包裹进一处柔软的夜风里，没有源头的，心里有一块地方陷了下去。
阿纳尔的声音也和流动的星群一样，甚至比它们还要快，像支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声音又轻又温润。
“那以后，我陪你看更多的星空，好不好？”
烟花在心底猝然绽开，江樾的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对视间，能看得到阿纳尔眼里似乎也涌动着一片星河，他无声地深呼口气。
一直以来藏遁的爱意终于袒露出来。
在寂静的银河之下，江樾感觉到了时间的停顿，他知道阿纳尔也肯定听到了。
“好。”
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他听到自己说：
阿纳尔，我喜欢你。
没有想象中的排斥不解，他看到阿纳尔眼里的那片星河颤动了一下，然后密密麻麻的星光悉数倾斜下来。
阿纳尔只是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对他说：“我也是。”
所有的理智和计划都在瞬间瓦解，江樾眼睛睁大，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让他几乎晕眩。
他忍不住问：“你不会觉得奇怪吗？我是个男的，而且，一个相识了才不到一个月的人，你不会觉得···仓促吗？”
“我还以为你是少数民族，对这方面会更加难以接受。”
“不会。”阿纳尔侧过头，目光坦然。整张侧脸的轮廓在明黄的小灯和星群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的声音平静，像夜风拂过草地，“喜欢就和星星一样，是自然发出的光亮，它落下时从不会挑草原、高山还是森林，爱不是应该喜欢谁，而是想要靠近谁。草原的土地盛得下所有的爱，它不会问出自哪里，只会判断是否真实。”
“江樾，我接受你的喜欢，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终于写到表白了，可以甜一段时间了[狗头]顺便说一句，黑山头在夏季真的是非常适合拍星空露营的地点，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流星哦，常有。[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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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夜幕银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