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呼伦贝尔天气变化迅速,中午刚出的太阳,没过几个小时已经变成了沉甸甸的铅灰色。
阿纳尔斜倚着椅背,一条腿曲起放在手套箱下方,车窗两旁草场广袤似乎没有尽头,他手里无意识盯着挂在车前反光镜下一个小巧的吊饰,眼神有些放空。
“快到了吧?地图上标的那个敖包。”江樾查看导航再次确认,侧过头瞥了眼阿纳尔的侧脸轮廓。
“嗯,快了。”阿纳尔回过神,“翻过前面那片缓坡就能看见了。”
江樾踩轻了油门,将越野缓缓停在距离敖包百米开外的草地上,随即彻底熄火。阿纳尔率先抬腿走过去,步子不快。突然起风,吹得衣领鼓动着扑打在脖子上。
最终在一处小小的凹坑前停住,头顶印着经文的五色风马旗剧烈翻飞,发出连续的‘啪啦’声。
相对平坦的草地中央,一座用石块堆砌而起的敖包静立在天地之间,大小不一的青灰色石块垒成尖锥形状,顶端插着的风马旗稍微褪色,湛蓝色的哈达裹聚在一起,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江樾之前做旅游攻略的时候看到过,据说敖包是属于蒙古族人和长生天对话的通讯基站,通常来到此地的人都会留下块石头,于是敖包上的石块就越垒越多。
阿纳尔蹲下去,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江樾:“在这片土地的内蒙人看来,敖包是平安顺利的象征,出门远行的时候,可以在敖包上面添几块石头以求吉祥。”
江樾了然地点点头,走过去站到他的旁边,肩膀轻轻挨着他问:“那这些石头中的每一块是不是都代表一个人来过?”他侧头看着阿纳尔,“你说,站在这里的时候,那些人都求的是什么?”
“可以这么说,或许是平安,或许是归途,或许是再也见不到的人。”
接着解释道:“其实它原本是道路的标志,后来演变成了祭山神和路神的地方,流传到现在的说法就是,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绕行几圈,三步一驻,九转成意,此后风吹动经幡的每一下,都相当于万物为你祈福一次。”
视线顺着石块垒起的粗糙线条一直向上,江樾的视线最后定格在那翻涌如浪的五色经幡上,随后又捡起了两块,把它们填进敖包上面的一块空缺中,没有再去触碰任何东西,只是站在与敖包几乎平行的侧方,微微低头。
“第一次看到敖包还是在一本旅行手册上,一堆人围着拍照,现在亲自见了,心里反倒很安宁。”
锥形的经幡串联在一起密集的呈放射状的堆架,在两人头顶撑出小片圆形的天,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在草地上流动。
阿纳尔安静地仰望着吹动的风马旗,声音轻飘飘的:“江樾,你是商人,商人最看重的是生意,我不把你当成和其他人一样的游客,也不想设想太多以后的事情,我希望你也是,就像草原上的草,总会枯了又青,如果你有悲伤,就让我为你接住。”
随后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风声裹挟着蒙语祷诵的呢喃掠过耳廓,最后又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江樾。”
“我祝你永远走在艳阳天里,平安顺遂,像太阳一样有起有落不失光彩,祝你开心,如意,风生水起。”
他们顺时针绕着敖包走,江樾跟在阿纳尔后面,也在心里虔诚地许愿,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和阿纳尔一直在一起。
草原的篝火晚会不是每天都有,黑山头近日来的游客多,天南地北前往到这,时间赶得巧,上次牧民把定好的地点告诉阿纳尔,就在露营地的一处空地上。
为感谢上次追马挽回的损失,牧民大叔邀请阿纳尔他们提前过去吃过晚饭。江樾觉得这种场合不能随意敷衍,从行李箱里挑选半天,想找个和今晚的气氛契合一点的搭配,结果和摊满整张床铺的便携衣物大眼瞪小眼,无奈叹气。
都怪他出来的太急,压根没正经做好准备,都是一些轻便适合出行的衣服,多是休闲款。
“要不要试试蒙古袍?”
江樾想了想,说好。他个子高腿比较长,阿纳尔的蒙古袍穿在他身上有点短,袖口还有些紧,临时没准备,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合身。
腰带的系法他不太懂,只能凭借感觉束到了腰部,阿纳尔握住他搭在身前无措的手,帮他一点点卸下来,重新绕到后面整束。
“穿蒙古袍的时候,男人的腰带一般是扎到胯部的位置,这样可以显得更健壮一些。”
江樾闻言点头,展开手臂配合他系腰带的动作,小羊低着头,专心帮他抚平上面的褶皱,两人今天穿的都是蒙古袍,江樾身着的是深红色,阿纳尔的却是月牙白,同样的装束,阿纳尔反而被这种浅色衬得多了几分温柔,两人站在一块莫名显得很搭。
指尖白皙圆润,江樾目光落在阿纳尔的腰线上,观察了一会儿。
很细,不属于干瘪的瘦,而是那种线条流畅的弧度。
搭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捻了捻,他粗略估摸着尺寸,差不多一个手掌就能盖得过来。
“好啦。”阿纳尔满意地拍拍手,退开几步欣赏自己的手艺,“没想到你穿蒙古袍也这么好看。”
然后替他压了压翘起的衣角:“要是壮一点儿可能就更合身了,肯定很有男人味。”
“平时就没有吗?”
“嗯,也有,但现在荷尔蒙的韵味更足,不怪老话说得好,越成熟的男人越有魅力,就像是红酒,越老越醇厚。”
“成,嫌我老是吧?”
“我说的是酒越老越好,你这个年龄正是开花结果的时候,男人的黄金期懂不懂?”
江樾注意点都放在他的腰上,那里平坦,稍微能看出一点肌肉的痕迹。
心里纳闷,于是上手摸了摸:“也没二两肉。”
“谁没二两肉了,我那是健康好不好,我这么年轻可不想那么快就有难以恢复的赘肉,会自卑的。”
“自卑什么?手感不差啊,有赘肉也没事,我又不嫌弃。不是有句话说脸在江山在吗,你这张脸就吊打一切了,怎么我都喜欢。”江樾还惦记着他随口一提的那句,“怎么,你喜欢壮一点的男人?”
阿纳尔眼神闪烁:“也不是,就是看着更有安全感吧。”末了又补充道,“你这样就挺好。”
江樾沉默地思考,又看了眼自己,身材不算柴,虽然不像网上那些专门训练出来的肌肉男一样,但胜在匀称,该有的腹肌也有。
随后心里暗忖,或许在下面的那方通常更喜欢魁梧一点的,毕竟有体型差更养眼嘛。
他下定决心,大不了多吃点。
两人开车前往目的地,牧民大叔名叫守疆,不是当地的少数民族,但他的妻子是,名叫塔娜。交谈中得知是当初来内蒙古的时候两人遇到一起,然后他留下来,后来随着妻子一起放牧养马,现在算下来,他在草原上的时间远比停留在故乡的时间更长。在知道江樾是远道而来的之后,是按照客人的礼仪接待的。
进门先饮下马酒,共三碗,一碗三两。
阿纳尔不清楚江樾的酒量,先用眼神询问:“你能喝白酒吗?可能会有点烈。”
“待会儿不开车,你晚上要扶我回去了。”
牧民大叔笑得很温和:“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你来到呼伦贝尔草原。”
白酒辛辣,度数不低,一口气喝完直冲天灵盖,鼻腔弥散酒香,顺着喉咙灌入胃袋,江樾适应了一会儿,等到三碗饮尽,桌上呈上来道凉菜。
大叔笑着对他讲:“草原雄鹰展翅飞,一个翅膀挂三杯。”
喝完便是热菜呈上来,阿纳尔悄悄和他讲:“通常如果不胜酒力,是很难吃到热菜的。”
“怪不得都说你们内蒙人酒量好,但你怎么看着不像?”
阿纳尔促狭地眨眨眼:“你如果顶不住了跟我说,我保证让你吃到最后的肉。”
接着就是俗称的赛罗罗:“海阔天高任我飞,继续干完这一杯;天蓝蓝海蓝蓝,一杯一杯往下传;有缘千里来相会,好事成双干两杯。”
江樾这时已是脸色微红,来到第三轮,视线尚且清明,正宗的烤全羊被抬上来,阿纳尔帮他削好几块肉放入盘中。
“尝尝,烤得很酥脆,里面的肉质更嫩一些。”
总算吃到羊了。
不知从第几杯起,眼前的动作开始放慢,江樾咂摸着杯里剩下的酒水,迷迷糊糊地傻笑起来。
“你还好吗?”阿纳尔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江樾视线缓缓和面前的人影对上,咧开了笑:“小羊,我好高兴。”
阿纳尔呛了一下,转头冲塔娜他们解释:“他说吃到烤全羊高兴。”
耳根红红的,小声凑到他耳边说:“你别这样叫,还在外面呢。”
“嗯。”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他脑袋直接靠在阿纳尔的肩上,往嘴里夹羊肉,“好吃,我多吃点。”
“对喽,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吃肉身体壮,健康,都是自家养的羊,包你吃了还想再吃。”
外面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渐渐热闹起来,人声鼎沸。江樾的酒劲没有完全挥发,他跟着阿纳尔往外走,空地的中央篝火燃得很旺,草木焦香混合着树脂味,以及奶香和酒香浸透在火苗窜起的爆裂声里。
五湖四海的人因为草原相聚在一起,手拉手围成一个圆,绕着篝火顺时针走圈,众人跳舞,拍手,伴着马头琴拉出的长调欢笑,暗蓝色的天空之下,火星腾空延伸而上,带着橘红色光点的木炭仿佛萤火虫在光柱中飞舞。
天幕白云下,自由的风奔腾不息。
江樾安静地看着阿纳尔跳舞,笑着和旁边的人交谈,抖动的手臂像振翅的枝头雀,金色的火光下明媚瘦窄的脸跟随火苗晃动,近在咫尺。
甚至比火光还要生动。
“小羊。”
江樾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阿纳尔和其他游客牵在一起的手,摊开掌心伸向前去,动作生涩得有点像情窦初开的男生。
“来牵我的手。”
盼周末[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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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草原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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