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翅膀的话——”
“如果有翅膀的话，你想做什么呢？”
忍足谦也推开病房的门，自然而然地接上孩子们的话。一个小男孩正站在床上摆出超人的姿势，接受周围儿童的欢呼，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无聊住院时光的方式了。
“啊！谦也哥哥来啦！”谦也就像投入鸟群的谷粒，引来一大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各不相关的事。他一边笑着频频点头附和，一边努力拨开包围圈，走到男孩床边:“好啦好啦，等下一个一个说，谦也哥哥要工作了。”
男孩咧着嘴续上了之前的问题:“当然是飞去美国，那是超人住的地方对吧！”
“super hero吗，有点意思。那小超人赶紧坐好，我要检查你的零件咯。”
他是忍足所在团队的教授作为主治医的接手的患儿。这孩子天生只有一个心室，无法完成正常的血液循环，在刚出生时就接受过两场风险极大的手术，这次入院是为了接受最后的Fontan术，将下腔静脉也接到肺动脉，彻底绕开心室，重建循环。
忍足对这场手术充满了期待，不仅能在研修履历上多添一笔，为专门医认定打下基础，更重要的是还能向堂哥忍足侑士炫耀一番！他美滋滋地幻想堂哥羡慕嫉妒辗转反侧的模样，拿下听诊器检查患儿心音。
怎么感觉和之前有点差异。谦也微微将胸件往下移动，心脏杂音比以往更明显了。他暗道不妙。
谦也做事的速度一向很快，尽管他面上不显，比平时花费更长时间还是引起了孩子的注意。谦也收起听诊器，摸摸孩子柔软的头发，以示安抚:“让护士姐姐带你做个心电图好不好呀?”
“诶——又要贴那个冷冷的铁片吗？不要！”小脸苦兮兮得皱作一团。
“听话，你也想早点出院吧?”
“不要嘛不要！”
“那我把浪速之星的超级转笔秘诀教给你。”
“我不想学转笔！我不要！”孩子背过身不再看他。
谦也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这臭小孩竟然对自己的高速转笔不感兴趣?！现在的小孩太没品味了！不过他真拿小孩子没辙，当年白石到底是怎么管制小金这种超级无敌大捣蛋鬼的。难不成自己也要学他缠个绷带假装毒手来恐吓他们吗？
谦也又耐着性子劝说一番，终于忍不住低声恐吓道:“给我听话！超人不会喜欢不听话的小孩！”
虽然这么做对孩子有点残忍，谦也看着患儿下沉的嘴角，还是于心不忍:“不过呢，改正就是好孩子。超人也会夸奖你的。”
“真…真的吗？”孩子仰头看向他，迫切地确认，满是期待。
“当然~”谦也轻拍他的小脑袋，“要快点好起来，才能早点看到超人呀。”
心电图报告很快送至他手，他看了几眼，察觉到了不对劲，第一反应是找白石，那家伙在心电图判断上一向准得可怕，正欲迈开腿时他想起告假去打官司了。心动不如行动，他退而求其次拨打了电话。
白石还没开口就被一连串高速输出的问题袭击了大脑:“欸你现在有空吗你官司打完没赢了吗，我传了个图给你帮我看一下你觉得T波有没有问题QT间期是不是拉长了我总觉得像是——”
“喂，stop！stop！你是机关枪转世吗，到底让我回答哪个?”他紧急叫停。很久之前就想吐槽了，生活节奏快也就算了，为什么语速也要这么夸张啊。但白石还是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打开谦也发来的图片，用指尖描摹波形。
“嗯…Q波太深了，QT间期也确实延长了。可能是电解质紊乱或者肺血流变化带来的反应。我的建议是以防万一再仔细检查一遍，安排心超和动态检测排除一下心律不整的风险?”
“是这样嘛！真有问题的话手术又要延期了。”谦也大大叹了一口气，“我可是超级期待这场手术。”
“谨慎一点总没错。这种时候等待也是必要的。”
“你刚刚说了等待，等待对吧！”谦也啪地合上文件夹，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满是生理性嫌弃，“噫~我最讨厌的就是等待。”
“声音太大了好吵！”白石也嫌弃地把手机移开耳朵，“以前就想问，既然不喜欢等待，怎么还要来大学医院，在我看来谦也明明更适合临床而不是研究。”
谦也被戳中了心事，炸毛般跳了起来，操着关西腔的嗓门更大了:“还不是因为侑士那家伙！说什么‘有本事就比比看’！瞧不起我吗！”
就因为这个吗？未免太孩子气了。嘛，不过这就是谦也，白石无语而释怀地笑了:“你选儿外不会也是因为他吧？哇塞你还真是喜欢你哥。”
“哦哟，还是你懂我。但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男人的尊严的问题！”
他到底在燃什么。白石很想给他发送一个流汗黄豆的表情。
“不是我说，你们内科也太拖沓了，不如外科开刀干脆利落。”谦也又想起什么，“我一直以为你会去药学部，就算来了临床医学也应该选择外科，明明有一个适合上台的冷静性格，怎么选了内科？”
“因为ecstasy。”白石的理由过于简单，反倒像玩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ecstasy?就没有详细一点的理由吗？比如经历了什么重大挫折让白石藏之介下定决心在心内科领域深耕不再发生同样的悲剧之类的啦…”
“好了好了打住，收起你过剩的想象力。”白石再度拉住谦也逐渐放飞的精神，再不阻止他他就能幻想出挚爱因心脏问题去世自己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自此发奋图强拼搏百日我要上东大之教练我要学医的剧本。
“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什么理由。你还在工作时间吧，不打扰了，回头见。”
被白石挂断电话，谦也才重新集中注意力到病历上，思索再三还是走向了教授办公室。他收起和白石嬉笑的不正经模样，判若两人般礼貌叩门询问。
“进来。”浑厚的嗓音彰显着十成的威严。谦也轻轻关上门，正欲开口，却发现了沙发上还有客人，他不敢擅自打扰。
“你来得正好，这就是我的学生忍足谦也，我很看好他的。”教授堆着满脸笑意，拍拍谦也的手臂，使了一个眼色，“这位是医师会的会长。”
忍足见状赶紧向沙发上的老先生伸手，毕恭毕敬地问好。
会长只是呵呵一笑，并不急着回握，而是眯起眼睛打量谦也。“忍足…你父亲是忍足宗也?”
没等谦也回答，会长加深了笑意，握住了他的手:“医师会可还要仰仗你父亲。代我向他问好。”握完手他才从沙发上起身，拍平西装的褶皱，“我不打扰了。再见。”
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好像不认识吧?但他还是和教授一起将会长送到门口，最后鞠躬，直至会长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授先直起腰，从口袋中熟练地摸出打火机，咬着烟往回走:“找我什么事？”
在教授目光的死角，谦也挥挥手试图驱赶浓重的烟味，小跑几步跟上教授，他打开患儿的报告，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教授深深吸了一口烟，窝进专属的高档真皮靠背椅，朝摊开在桌上的报告扫了几眼，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多虑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手术照常进行。这种事不用请示我，外科医需要的是魄力，你自己的判断也很重要。你比同组的人已经落后一点了吧，嗯?不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想想你的课题，你的论文！凑不够对应病例——你知道后果的。”
可…白石的建议还萦绕在耳边。他上身微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十分纠结，他认同白石的谨慎，可是他也需要效益。
“噢对了。”教授拿起日历，漫不经心地指了几个日子，“药厂千金的手术就交给你主刀了，不是复杂的手术。还有议员的外孙，这个，以及这几天的，都由你来做助手。”
谦也感觉眼睑跳动，吃惊地抬头，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回答呢，这些机会可是别人想要都得不到的。”教授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确实是求之不得的机会，这些资历都是他目前最需要的。白石的告诫在他嘴边滚了一圈咽了下去，对方可是正儿八经的国立大学医学部教授，应该比自己和白石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人物的判断更专业吧。
————
诉讼的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终于在五月的某一天被教授知道了。好在白石的教授也只是遗憾地感叹几句世风日下，关心了一下他的情况，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带着长辈特有的语重心长:“白石君啊，你也是时候要学着依靠别人了。生活也好工作也好，一个人硬撑可是会很难受的。”
白石垂下眼，赞同地点点头。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在硬撑。虽然自己通常是被人依靠的那一个，但自己也是会依靠别人的，只是不够明显而已。比如和谦也工作后一起吃个饭打个网球，和其他朋友一起闲谈，虽然都是细碎的小事，但他觉得弥足珍贵，仅仅与他们相处就足够消解压力——这难道不是一种依靠?
“江口教授，白石在吗?”谦也踏进实验室，四处张望。
隶属于不同科室，但谦也可能在任何时间以任何频率在循环器内科的办公区域刷新，故所有人都认识他这张脸，甚至江口教授也凑年轻人的热闹喊他谦也君。
“呵呵，白石君这里交给我就好，你和谦也君回去吧。”怕这认真的好青年要推拒，江口直接拿过白石手中的移液枪，推着他的背出了实验室，用带着日本幽默口音的英语送别，“byebye两位青年！enjoy your life！”接着果断反锁了实验室的门。
真是轻快得不像五十多岁的年纪，哎哟好羡慕人家的导师！怎么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呢！如果不是还差病例来申请专门医，如果不是为了和侑士竞争，自己都想收拾收拾滚出大学回家开诊所了。
“兄弟，好羡慕你。如果我导师也能变成这样我愿意吃素三年，我什么都会做的啊啊！”谦也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白石神色沉重地举起手，盖在了谦也的额头上，“没发烧啊。”随即恍然大悟:“你终于被论文逼疯了吗，速速请精神科会诊！”
“什么鬼啊！”谦也一把拍开白石的手，两个人推推搡搡，互相吐槽着往外走去。
“直接回家吗？还是说一起吃顿好的?”谦也把手架在白石肩膀上，另一手却开始在手机上搜寻附近的餐厅。
“要不你陪我回一趟大阪市?我要去看看新木先生。”
听到这话，谦也直接按灭屏幕，露出像是看到了不可名状的外星生物的表情，“哇塞，兄弟，你这是以德报怨吗？”
“我请你吃饭。”
“好的我们走。”
“兄弟，你没有自尊的吗?”白石被他的变脸速度无语到了。
忍足谦也却咧个大嘴笑成了花，没脸没皮地贴着他。
“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let's go！”
从期末周活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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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pre-oper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