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言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是刺鼻的血腥味。血液顺着鼻腔一路向上，呛得人眼睛发疼，却刺激得他脑袋异常清醒。

“什么时候出发？”况言低垂着头，眼珠上翻，透过被汗液打湿的发丝，直直盯着凯尔特的双眼，将后者看得背后一阵发虚。

喉结滚动，凯尔特躲开对方意味不明的视线，莫名觉得这人变了些许，饶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他都有些发怵。

明明是去玩命，怎么突然变积极了？

“现在就可以。”凯尔特用笑容掩饰心底的慌张，一口饮尽杯中剩余酒水，站起身道，“把艾叫上，他负责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沉默着离开座位，况言面色冰冷。他一步一步跟着凯尔特的身影，全程低着头，哪怕周围人挤人，拥挤得很，也只是保持原先的姿势，硬生生挤过去。

被一声不吭打搅的酒客正欲训斥，结果抬头看到况言后，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无他，在他们看来，况言现在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中了邪的恶鬼，通俗来讲就是僵硬得不像活人。

其中有个脾气爆的酒客被撞到，也没看是什么人，各种肮脏恶毒的话脱口而出。等了一会，他也没听到撞人的家伙回话，本以为是被吓傻了，正想抬头看看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然而……

那人穿着神圣的传教服，面庞瘦削，卷曲的黑色短发被汗水打湿，一根又一根贴在苍白的脸上，宛若阴毒的毒蛇。凹陷的眼眶中央，深绿色瞳孔微微缩起，第一眼望去并非那闪烁危险的目光，而是大片的眼白，时刻流露出震荡心魂的气息。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那人眉眼弯起，声音平缓沙哑，却莫名带着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势。

要被干掉了……酒客面露惊慌之色，只当对方是个衣品独特的恶徒，赶紧连声道歉，卑微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嚣张。

有了这么一出小闹剧，周边的人们纷纷自觉让出道路，搞得前面带路的凯尔特满头问号。

穿越人群，二人来到酒馆相对安静的小角落。这里只有零星几个身材高大、相貌粗犷英俊的男人，而艾本人则周旋于几人身边，低声不知说着什么，引起连连笑声。

艾看到二人过来，笑意不减，却很识趣地从某个男人的腿上撤了下来，又向其他几人挥了挥手，“改天再聚吧。如果你们能上船，自然再好不过了。”

目送几个男人离去，凯尔特才正色道：“现在可以出发了吧？”

“当然。”艾答道，目光则越过凯尔特，落在了状态不对的况言身上。他不禁皱了皱眉，笑容渐渐消散，却什么多说什么。

***

到达西莉湾旁的小岛时，日光已然归隐，天边水天相接之处，仅能望见淡薄的赤红暖色。新月悬挂高空，微弱冷色被云霞遮掩殆尽，星光暗淡，黑幕笼罩。

七个人质均解开了身上的束缚，在海盗们的簇拥下离开了玛丽安妮号。

沙滩被海水浸染，刚踩上去便立刻凹陷，触感柔软，发出柔和的沙沙声，令人恨不得立刻躺下休憩片刻。

“享用晚饭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艾站在队伍的头部，这话也不知是对海盗们还是人质说的。

林梓烨走在人群中央，被折磨了这么久，精神萎靡，但还是听出来艾的言下之意——吃完断头饭，好上路。

恐惧之情仿佛要将他淹没，他的眸子转了转，偷偷打量起况言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去了趟伦多港，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对谁都是一个态度。

不会又发病了吧？

想到上次况言发病，直接以普通人之躯，拿着把短匕首就去砍傀儡女鬼了，那这回……

从海盗们提起人鱼时，林梓烨就在怀疑它们是不是副本内专门设置来清除外界之人的“鬼”，打个形象的比方，就是网游副本里的小怪。

这种“鬼”通常比沦陷区的傀儡弱，可胜在数量多啊，肯定不好对付，而且万一这个副本的小怪很特殊呢？

“你还好吗？”林梓烨压低声音道。

“我没事。”况言回道。在下船之前，他又看了一遍黑环的身体监测数据，体质已然从54下降为52，而san值则稳定在57。

他想要好好表现，而不是中途受伤死亡，或是san值低到难以控制自己。

祝医生希望看到的，肯定是他在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通关诡域，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大部分时间浑浑噩噩。

当务之急是找到能吃的鬼，回复体质。

岛上居民不多，大部分以小家庭为单位，男人捕鱼和采摘蔬果，女人在家带孩子和做些手工活为生，经营商铺的人少之又少。加上来到这处小岛的外人不多，众人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家提供饭食的旅馆。

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般，这里景色迷人，无产虽说不上丰富，却足以支持岛民生存。没有外人打扰，他们的生活平静，彼此间几乎没有矛盾，自得其乐。

旅馆老板不同于普通岛民，经营一家面向外来者的旅馆，使他见过不少形色各异的人，对外界的了解也十分丰富。

“你们是这个月第二批上岛的客人了！”旅馆老板年纪不大，估摸着二十岁不到。他样貌可爱，一头褐色短发，发尾微翘，增添了几分活泼俏皮的感觉，与长相恰恰相反，在工作方面细腻又成熟。

闻言，艾饶有兴致地挑起眉，“还有人和我们一样？”

“一个月来两波人的确少见。”旅馆老板一边吩咐服务生安排房间，一边道，“他们是二十天前离开的，驾驶的船似乎叫做‘冒险者号’？”

此话一出，百鬼夜行小队的人均是瞳孔骤缩，想起了特殊管理局派来的另一支小队——111小队。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打听到同伴的下落……

“他们有说接下来要去哪里吗？”艾一字一顿道。干瘪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袋子钱币，就听啪的一声，被放在老板面前的桌子上。

不动声色地收下钱袋，旅馆老板腼腆地笑道：“他们没说，但我看方向是往北边去了。如果我的耳朵还算好用，曾听过他们谈论死亡海峡……”

这时，有个服务生走了过来，凑到旅馆老板耳边低语了几句。紧接着老板停止了没营养的寒暄，招呼着众人去一楼大厅用餐。

“这是我们岛上的特色美食，诸位可要好好品尝。”旅馆老板从服务生手中接过半个人大小的盘子，轻轻松松置于长桌的正中央，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熟练。

雪白的瓷盘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骨架，肋骨紧密排列，其间皮肉相连，金黄焦脆，香料与肉香的完美结合霎时充斥着整间屋子，勾起所有人蠢蠢欲动的味蕾。

彩色蔬果被精心摆放在盘子的边沿，众星拱月般围绕烤肉，为眼前单调的景色抹上一层亮丽的色彩。

“这是什么肉？”艾抬眼看向老板，手中早已握住了一把刀子。

旅馆老板不以为意，随口道：“羊肉。岛上的羊很多，都是岛民用心饲养的，不仅吃得好，每天的运动量也不少，因此肉质极佳。”

躺在盘子上的羊没有脑袋，独留一个躯干在那，只是……

“呃……”林梓烨抓着餐叉，鼻尖满是羊肉的香气，脸色却越来越白。他反复查看那只羊，执着的目光似要将羊洞穿，恐惧在心底暗暗滋生。

为什么那只羊只有两条腿？

丰富的想象力在他的脑海中暴风卷过，掀起阵阵惊天骇浪。不怪他多想，实在是太像了！

——唯独不像羊！

仿佛丧失全部力气般，他松开了抓着餐叉的手，眼睛不住往况言所在的方向瞟，然后猛地顿住。

就见况言眼底晦暗不明，定定地望着盘中的食物。等了许久，在众人还在互相猜忌犹豫之时，他率先起身，拿着刀叉，分下了其中一条羊腿。

也是，这家伙有什么不敢吃的？！

林梓烨心力憔悴，很想阻止况言的疯狂行径，却又害怕艾与旅馆老板不悦。

同样陷入怀疑的百鬼夜行小队成员一抬头，刚好瞧见况言的动作，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差点暴起揍人，又碍于目前处境不佳，忍了下来。

包括旅馆老板在内的六双眼睛齐齐看向况言，目光或戏谑，或恐惧，亦或是无奈，却都没能引起况言的注意。

他盯着自己盘子里的羊腿，吸了吸鼻子，可闻到的只有血腥味。几小时前流的鼻血已经凝固，成了一层层血痂堵在鼻子里，让他呼吸困难。

抓起羊腿的一端，缓缓靠近微张的嘴，而后，在另外几人心中的哀嚎声里，他又突然把羊腿放了下来。

“怎么个事？？”林梓烨一头雾水，差点高声叫了出来。

总不可能是拿来玩玩吧？

况言完全没有自己耍了他人心绪的自知之明，拿起餐布擦干净手上的油脂，淡然地一一扫视在座的人，“我出去透气。”

不过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却把所有正常人震撼到了，一时间竟没有人去阻拦况言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