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辞握紧九幽的伞柄,非常谨慎地迈出了步伐。
他想尽可能地避开那些巨影,不,或许现在已经不能叫巨影了,比起白天隐在傀儡身后只能用【洞察】才能看到的情况,现在的殷辞不仅肉眼就能见到它们,而且还敏锐地看到对方的衣摆拂过草木的时候,居然引起了一阵晃动。
这些傀灵,晚上有实体了。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夜晚的实力也必然比白天更强。
殷辞不敢轻举妄动,他感觉到九幽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能量了,不一定能继续护住他。
谁知他才抬起脚,一队路过阁楼前方的傀灵便忽地停下。
殷辞心头一跳。
随即,那些傀灵齐齐转头,被浓墨油彩涂得什么都看不清的脸齐刷刷地面向殷辞的方向。
殷辞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用尽九幽最后一点能量发动【飞刃】。
而出乎意料地,那些没有双脚、漂浮在空中的傀灵竟然没有立刻攻击他。
殷辞静立着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更久。
沉默的气氛首先在傀灵们的动作中被打破了。
只见那队傀灵面向殷辞,被衣服遮盖看不见手的两条胳膊微曲,恭敬地一起放到腹部,然后朝着他低头颔首。
等殷辞反应过来的时候,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傀灵们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不攻击我?
殷辞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忽然灵光一闪。
他看看傀灵们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自己身后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的小阁楼的门。
屋里是一缕又一缕想要入梦夺命的冤魂,屋外是一道又一道虽然看着危险却对他恭恭敬敬的傀灵诡怪。
怪不得李管事说他晚上可以出来走走呢。
别人或许待在房子里更安全,可他不是,他待在房子里,等失去九幽的庇护后只会被那些冤死的恶魂一口口吞吃入腹,在外头却不一样。
因为,他是班主。
班主李峤。
殷辞收起伞,一边大步往远处传来声音的方向走去,一边脑海中不断思考着。
现在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屋里头的那些冤魂应该都是被他扮演的班主角色——李峤所杀死的,而其中最为厉害的一个,就是那具倒挂女尸。
他被对方拖进梦里是因为他班主的身份,他被外面这些傀灵恭敬以待也是因为班主的身份。
不知是福是祸。
殷辞思考间发现前方又过来了一队傀灵。
虽然猜到这些傀灵应该不会伤害他,但殷辞的心还是忍不住高高提了起来。
越靠近,便越发现这些东西给人的不真实感。
三米多高的巨“人”,彩衣下面没有脚,全程都漂浮行动,殷辞在最靠近其中一个傀灵的时候,下意识瞥了眼他手部的位置。
是正常健全的。
这一点他在白天的时候也有印象,那些巨影藏在身后操控杂役的时候,每个都有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控制丝线翻飞间很有一种美感。
在殷辞路过他们的时候,这队傀灵齐齐停下。
然后分列两边,袖手低头。
殷辞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从一个个巨大的傀灵中间穿过,尽力维持着自己稳定冷静的外表,以免被发现不对。
直到殷辞走出很远的距离,傀灵们才抬起头,然后齐齐看着远处殷辞的背影,油彩画出的笑唇似乎又往上挑了一个度。
殷辞感觉浑身都被一股阴冷之气包围着,直到他走到后院门口这股冷气都没有消散。
他召唤出九幽拿在手中,想要从它的身上汲取一点暖意。
不知是不是殷辞的错觉,在抱着九幽的时候,他一次次路过傀儡时沾染的那股冷气,好像确实褪去了不少。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李管事在白天特意强调“非演出时间,戏台不能随意靠近”,现在前院的唱戏声说明它正处于演出时间,那么靠近它便不算违背规则。
只是此时的“演出”……想想也绝不可能正常,但那又如何?
畏首畏尾是世上最没意思的事。
殷辞想完不再犹豫,直接抬脚跨过了门槛。
而在他的身影消失后,有人慢慢悠悠地跟着他的足迹一起出了后院。
殷辞一踏入到前院,唱戏声,锣鼓声,喧闹叫好声一瞬间都清晰起来,让人恍惚间觉得白日里的安静空荡才是错觉。
看着戏台下面整齐摆放的板凳桌椅,和一个个看戏拍手叫好的人,殷辞不用天赋就知道他们不是真的人。
他尽可能不去和那些不正常的看客对视,垂眸放轻脚步,一点点走到看戏人最后的位置,将自己藏在戏台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后,这才开始静静地打量起台上的这处傀儡戏。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怨,”
“便凄凄惨惨无人念,”
“待打并香魂一片,”
“守得个阴雨梅天。”
书中曾看过的唱词在眼前被生动演绎出来,殷辞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他没看过戏,不认识戏台上面被丝线操控的傀儡在演的内容,可他听到了书上见过的词。
《牡丹亭》。
这应该是昆曲,居然以傀儡戏的形式演了出来。
说是傀儡戏,其实完全看不出来。
被红色丝线缠住手脚的傀儡眉眼生动,动作灵敏,手腕脖颈处的皮肤都完全和活人无异,若非那些存在感极强的红线,殷辞只会以为这是两个活人在唱戏。
他顺着红线的方向抬头,看到这控制一切的存在露出一双修长而纤细的手,穿着一身墨黑唐装高坐二层戏台。
但随着视线的上移,那位傀儡师的脸却刚好被高处垂下来的屏帘挡住了。
殷辞也不觉得失望。
若是真的见到了这位傀儡师的面容,可不一定是好事。
不过看着对方身上极为熟悉的装束,殷辞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他抬脚想再靠近戏台一点继续观察情况,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殷辞握着九幽便想反击,可转瞬就又感觉到了那只手上炽热的温度。
活人?
“班主。”那人按着他的肩膀,脑袋靠近他的脑袋,声音低缓地道,“戏好看吗?”
还算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可殷辞绷紧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没回头,目光依然看着前方,语气又淡又轻,“你也看了,你说好看吗?”
来人发出一声轻笑。
对方离他太近了,导致殷辞的耳廓全是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于是他抬手一把推开了旁边的人,然后目光清冷冷地回望过去,“陆先生,我记得管事告诉过你们,夜晚无事不要外出,陆先生如此视戏班的规则为无物,不大好吧?”
“班主这可就错怪我了。”陆亭笙眉头微挑,“我在此完全是因为班主你啊。”
殷辞莫名其妙。
“下午我们才达成共识,一起帮班主解决背后藏着的怪物,于是我入夜后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就担心班主被那怪物提前害了,所以才特地去寻班主的。”
“谁知班主颇有雅兴,夜里也想着出门看戏呢?我就只好跟随保护了。”陆亭笙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也是托了班主的福,才能一路走得这么顺当。”
所以刚刚这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借此躲开了傀灵的攻击?
殷辞微微垂眸,然后抬眼道,“你们不是说要帮我吗?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说来听听。”
“我怀疑台上那个操纵傀儡的人就是背后的怪物,你去看看。”
“班主,你这就过分了。”陆亭笙摇着头装出一幅受伤的样子,“我好心帮你,你却想让我去送死,这可不道德。”
殷辞只是口头逞快,听到陆亭笙拒绝也毫不意外,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打算,“那我现在要进戏台看看,你跟着我。”
他说完就直接走了,没给陆亭笙任何说话的机会。
殷辞笃定对方不会拒绝。
那些保护他跟过来的说法傻子才会当真,对方夜里冒着危险出门,肯定是为了发现更多的线索而来的。
恰好,遇到了他这么一个可以蒙蔽傀灵的存在,对方不想着借他之力才怪。
利益相牵,很好。
在殷辞一步步穿过台下看戏的众人时,那些方才还光鲜亮丽的看客瞬间化为青皮尸诡,嘴上还带着扯出来的僵硬笑意,凸起的眼珠却死死地盯着路过他们的两人。
陆亭笙已经将自己的长刀拿了出来,握在手中散发着粼粼寒光,震慑住了此地的一众诡怪。
他走在殷辞身后,可殷辞对于这些诡怪是害怕自己还是害怕对方,心里还是有数的。
看来,他的班主身份主要是对后院的那些傀灵有效。
殷辞心中一边想一边走到了戏台前边,从他这个角度抬头望去,依然看不见那位傀儡师的全貌。
可因为离得近了,加上殷辞被改造后极好的视力,让他发现那傀儡师下巴处的一点青斑。
或者说,尸斑。
殷辞收回目光看着台上的傀儡戏子,那仿若真人真皮一般的感觉,看得他非常不适。
傀儡真的能做得这么像活人吗?
台上傀儡人偶的嘴巴一张一合,戏词还在继续唱着,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殷辞绕着戏台走到了侧边,看着那向上延伸的窄窄的楼梯,转头望向陆亭笙,“你走前面。”
陆亭笙被这小班主毫不掩饰的“贪生怕死”行径弄笑了。
他此时都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好脾气了,被人这么呼来唤去明目张胆当作挡箭牌,他居然依旧不怎么生气。
真是稀奇。
那就且容对方多活两日,最后再杀好了。
陆亭笙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脚下却仿佛很顺从地先一步踏上了阶梯。
狭窄的木制阶梯又高又陡,只能容一人通行。
向上行走的时候,殷辞只觉得方才那股浸入骨髓的冷意又再度袭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人和方才一样的背影,眉目一冷。
【飞刃】
随着他心念一动,三把飞刃猛地从九幽伞身上飞出,直直刺向眼前人的三处要害。
后脑。
脖颈。
心脏。
一击毙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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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傀儡戏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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