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一触即发。

交换的前夜，很多人睡不着。其中就包括了穆桂英。她已经有了七个月身孕，宗保此刻还在大帐和六老爷讨论明日细节。

听着外面军士巡营的脚步，她睡不着，索性撩帘出来。

不远处的箭塔下。

有一人站在那，身形娇小，背上的是把短棍形状的武器。她的影子被夜色吞没了，也瞧不见脸。

排风站在那。

一片阴影落在身边，遮住了眼前视线。

排风回头。“少夫人？”

“是我，你也睡不着。”穆桂英笑笑，看她手里仿佛拿着一块玉牌。

排风清亮的眼睛看回来，她摇摇头。“我还不困，出来透气。”

穆桂英了然，拍拍她的肩。

这一夜几乎杨家所有人都没睡，包括耶律宗源。这也是排风最后一次看到耶律宗源。第二日天未亮，六老爷就命令拔营。

他们提前来到落英谷踩点，为等下的交换做实地演习。毕竟女主的身份高贵，主动权肯定在他们这边。

再后来，耶律皓南到了。

他在对面山头，周围宛如形成真空。他穿着辽人特有的霜色盔甲，冬日阳光下，显得柔和、纯净。却又象征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等/级。

六老爷喊话过去，他都一一应了。

然后，排风看到他和宗保少爷同时动了，他们带着女主、太君、苑萝去了谷中。排风在这边也是人阵的组成部分，像没有知觉的树木般一动不动。

杨延昭在心中盘算时间，又等了一小会，他突然出声。“所有人随我入谷援助！”

等的就是这句！孟定国、穆桂英等人纵马在先。

马蹄滚滚，风尘仆仆！

赶到的时间刚刚好，正好对方的谷口也卷来了大批辽兵。杨延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排风翻身下马，抢先扶住太君。

直到真正握住太君温暖的手，排风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太君您没事吧！”

“我很好。”太君风霜满面，冲她慈爱一笑后立刻看向谷心。“大家小心！”

“是！”众人应声震天。

穿着铜甲的宋兵和黑甲的辽兵混战在一起。

枪棍声无数，乒乒乓乓的。

不时有人踉跄着倒下。

又有人踏着前者尸体迎上。

这就是战场，简单直白，血腥呛喉。

排风将太君护在身后。她的短棍背在身上，手中则是有一寸长一寸强之说的杨家枪。一个骑兵朝着太君这边冲来，排风身手敏捷，左闪右避之后，借着对方的马往上一飞。

长枪往下顶，马声嘶鸣。

排风穿了甲鞋的脚猛地一蹬，抢上对方的马。直逼得那骑兵掉落，她一枪戳下，将对方腿钉穿！

血水溅出！

排风怕马受惊，伸手一捂马眼。扯着缰绳在空中一转，那马停了鸣叫。排风不舍得伤骑兵的马，战马在哪都是财富。她随手将缰绳扔出，立刻有军士来拽走了。孟定国路过冲她比了大拇指。

不等排风回他个表情。孟定国纵着黑马，勾腰一扫，顿时对面步兵连摔了四五个。穆桂英大着肚子却灵敏的很，龙吟剑寒光逼人，照的人眼前发亮。

宗保这一厢也是杀的天昏地暗。

“停手……你们停手……”

唯一一个不一样的声音来自耶律宗源。排风屏息去看，正好又是一刀晃来，排风连忙弯腰闪过，对方刀法也快的很，差点削掉她手臂。

排风顾不得多看，手中的杨家枪一个论圆，无差别攻击下，刚才那个刀兵被她击得连连往后退。

没胆子就别当兵！排风在心里讥讽。

“宗源！”不知道谁先凄厉的喊了一声。

从一声变成很多声。

“宗源！”

排风扬睫去看，脸色一变！只见身着宋甲的耶律宗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对面女主所在的高岗，他一刀一刀戳在自己腰际。

因为太远，排风看不清他到底戳了多少刀，但其间的每一刀，都伴着女主的大惊失色。

这边厢，大着肚子的苑萝一路狂奔，她势如破竹，明明连武功都不会，两边的人却都没惹她。她终于奔到山岗下，耶律宗源也像沙袋一样掉下来。

砰！

巨大声响。

他的嘴里，耳朵里，腰里都在往外不急不予的冒着血水。苑萝已经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她啪的跪在他身边，拔出匕首就要自尽。

哪知道却被耶律……杨宗源轻握住了手。

“苑萝，不要这样。做错事的是我，这场战争是我挑起的，我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无法弥补战场里死去的人的性命。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我却连累了他们……苑萝，你不要为了我轻生。你不是一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牧马放羊吗？答应我，你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宗保应承了我，会照顾你们的……苑萝……不要轻生……”

排风不是真的杨家人，她和孟定国一起在外藩，听是听不真切。但应该是规劝苑萝不要轻生之类的话吧。

这场战争，被杨宗源用自己的命硬生生的阻止了，儿戏又虔诚。他以杨家儿孙最高的规格下葬，身穿宋甲，由太君亲自披上‘杨’旗。

但很可惜。

这场战争停止的时间并不久，不过短短半月，辽兵卷土重来，数十万辽军压境，曾经的和谈变为笑话一则。

焦廷贵的性命也在这场南下的/侵/略下，消失的无足轻重。

排风知道孟定国给廷贵妈寄了很多东西去，她当下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也给了定国，让帮着一起寄了。

虽然聊胜于无，但好过什么都没有。

排风这个人。除了自己的名字，所有身外物都来自杨家的赐予。至此，她已经给出自己能给的全部。

辽军来势奇猛，又有天门阵襄助。这一路宋军边打边退，已经退到边境的阮家村附近。

正所谓以战养兵，一直吃败仗，士气会越来越低落。再牛掰的主帅也带不动一堆丧了吧唧的兵。

要不然说少奶奶不是一般人呢？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说要回娘家一趟。

穆柯寨本身离的不远，主帅应允了她。少奶奶不在军营的三天，军中依旧在天天吃败仗，排风眼看军营的伤兵越来越多，垂头丧气的也越来越多。

作为杨家人，排风自然不希望这仗输。

可是她也不想耶律皓南一直报不到仇，那样他会不开心。她不赞成他的做法，但她尊重他的想法。

不希望他赢，可能不能也别输？

真是道无解的题。

排风这天在军队伙房帮做饭，听到伙头兵在发惨，还想打仗结束回去相亲呢，这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排风做好太君的饭，出来一掀帘子。眼前几点星星闪闪的白色小片从苍穹慢悠悠降落，它们盐一样轻，芦花一样打着璇儿。

排风轻轻接住一片。

下雪了啊！这还是第一次在军营里看到初雪。

她仰着头。

满天的雪花飞舞，但都不是她最想要的那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