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后的一天。
排风和刘皓南结婚了N年。
刘皓南事业在西北,排风陪他把家安在那。平时就做空中飞人,西北、A市两头飞。
下午五点多的空客,缓缓穿越云层。
窗外云涛被阳光镀上金边,光线折射下,一弯虹彩现了型,那一霎的震撼让人不禁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排风歪在商务舱瞌睡中。
脑子里忽然掠过一幕画面。
主角是个和她长很像的女孩子。在密林和一队黑衣人迎面撞上。武打片似的,女孩手中长剑出鞘,和黑衣人们拼成一团。
但可惜,女孩武功平平。不一会身上就布满血口子,帮不上隔壁黑胖子多少忙。
场面焦灼血腥。
恐怕两人的命就要交代在这。
排风睁开眼,画面在脑海水波纹般消逝了。
怪事。
她从前做太多COS了吗?怎么会梦到这种画面?
等等!
那女孩子的打扮……刘皓南好像画过。
小时候,排风在刘皓南抽屉里翻到过很多素描。
那些素描全是同一人。虽然刘皓南没给她们画五官,但仅仅举手投足,衣着装扮,也能判断出。
她醋劲大,看刘皓南给别人画像,气的嗷嗷哭。
被他知道后就不再画了。
飞机在西北落地。
拒绝了有车人士的搭讪,排风独自开车回家。
脑子越来越多的画面涌现。
大部分是那个女孩子视角。她身边的人却雾蒙蒙的,看不清面目,只依稀一身青衫隽秀。
等红灯的间隙,排风记起刘皓南曾告诉过她的那个睡前故事!是五六岁那会,她和刘皓南在花园里玩识字游戏。
刘皓南手写了植物品名,贴在花园对应植物上,找到一种就认一种。
那会。
排风牵着刘皓南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稚嫩念着他教的名称。
“这棵叫,小天使鹅掌芋。”
“小天使咕噜噜。”她也坏,故意念不准。
运动服的少年笑着给她重复。“是小天使鹅掌芋。原产地美洲热带的天南星科。你看它的叶片是不是很像鹅掌。”
“是很像。但为什么叫小天使鹅掌芋呢?直接叫鹅掌芋不可以吗。”很有求知欲的小排风问。
“鹅掌芋是它的属。传进我国就叫这个。”
“这个名真可爱,但我还是想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
“可以。我们去查。”
牵手回了屋。
一个翻书。
一个在旁边托腮瞧。
看了个寂寞。
排风这会识字不多,盯着盯着犯起困来,干脆爬到刘皓南怀里趴着,还把对方高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玩。
刘皓南任由她淘气,低头笑看着她。“是不是想睡觉了?”
“没有的事。”排风揉眼睛。
一周只能见到皓南哥哥两天,她才不甘心睡过去。
“那好。”刘皓南单手将小身体轻搂,防止她真睡着摔下去,一手在书本轻翻。日光在他发际倾洒。不知过了多久,找到名称起源,正要告诉她。
哪知小家伙抓着他的眼镜睡着了。
刘皓南失笑。
将圆嘟嘟的小人屁股托起,抱她来到床边,放下。
排风迷迷蒙蒙睁眼,两只手伸出状。“嗯嗯,不要走,皓南哥哥给我讲故事。”她哼哼唧唧,说话带着快睡着的小鼻音。
“可以。想听哪个绘本?”少年在她床边坐下。小姑娘自粉红爱心枕头上移过来,小脑袋挨着他大腿。“不听绘本,都听过,我要你直接讲一个。”
“好吧。”刘皓南稍思索几秒。“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孩子。”
“多大的男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吗?我们幼儿园有很多男孩子。”排风小朋友问题多多,萌的不要不要的。
“比你们略微大些,七岁。”
“然后呢?他怎么了。”
“他在一场变故里失去父母,是个孤儿。”
排风啊的一声,半睁半闭的眼打开。“怎么有这种事。”
“我给你说这种故事,影响你睡觉了吧。”
排风在他大腿上晃脑袋,头发沙沙作响。“没有呀,皓南哥哥。我觉得这个人好可怜,没父母的日子多难过。”小排风以人度己,表情瘪了。
如果她没了爸妈,没了皓南哥哥……压根不敢想这个假设,太让人想哭了。
长指抚平她蹙起的小眉宇。“也还好。后来他从山顶掉下去,被家里长辈救起了。”
“然后呢。”
“他在长辈手里学了很多东西。长到十三岁,和长辈一起合力爬上了山。”
“这个山很难爬吧?”
“为什么这么想。”
“不然怎么这么多年才上来。”
“是很难,但也上来了。”刘皓南轻飘飘一句话归总。“男孩长成半大少年,去了玄门,拜在个白衣老道的座下继续学习。”
“他真的很爱学习。是电视上那种老道吗?”排风前段时间看了部动画片,主角是个背着药葫芦的半仙老道士,还是个白萝卜修炼成精的。
“类似。道士看出少年心地不好,两年后,驱逐他离开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迎上那对亮闪闪的大眼睛。
“老道士既然看出小哥哥心地不好。不是该放身边管好吗?为什么反而让他走?越放任不是越坏吗?我养小狗,怕它咬人,都知道拿绳子牵好的!”排风嘟嘴。不解世事的童言童语最直击人心。
“什么**喻。”刘皓南无奈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约束别人的责任。让他离开,对老道士来说是最便捷的方法。何况他心底不好,也不是老道士造成的。”
“还不是图自己方便。”小排风默默鄙视老道士。“后来呢?”
“你不要睡了?”他望向她,目光沉沉。
“听完再睡。”
“后来,少年去了遥远的国度,那里没人认识他。他从基层走到达官贵人眼里,又被达官贵人引荐到皇室面前。终于做了当时大王的左右手。”
“那他有做什么坏事吗?”排风听到现在,没觉得哪心地不好。
“有做。他为了达成自己心愿,做了很多坏事。有次,他去邻国做坏事。遇到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同情他的际遇,可惜他们立场不同。那个人虽然爱上她,却不敢说出来。还把她打伤了。”
“怎么这样。”小排风一知半解的追问。“她伤好了吗?后来有在一起吗?”
“没有。排风,你要知道,立场不同的意思是两个人之间没可能。虽然女孩说过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但他们立场不同,思考方式也不同,很难走到最后。”
“试都不试吗?万一可以呢?”
刘皓南顿了顿,目光落眼前小小的排风身上。“是。连试都没试。明明答应了她。那个人回到国家,发动战/争,死了很多人。他自己也死在那场战役里。”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这就是故事结局?那个女孩子呢?就这么不管了吗?”排风听到这压根不想睡了,爬起来,窝他怀里坐着。
“不知道。”他摇头,额发微晃的。“他本来答应她,做她心中的好人。也没做到。他想,她可能很生气吧。在那人死前,曾向天地发愿,如果来生还能遇见她,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她心中想要的人。把自己能给她的,都给她。”
小排风听的发懵,长睫毛直挥。“这样?那女孩子知道他爱她吗?他们来生真的还能遇见吗?”
“我也不清楚。排风,如果你是那个女孩子。你会原谅我吗。”
“我?”小排风更懵了。
这关她什么事。
“嗯。假设这是我们的故事。你是那个女孩,你会原谅我,跟我重新开始吗。”
排风转身搂住少年。
她眉眼弯弯,啾了一下在他颊上。“那有什么问题?我最喜欢皓南哥哥了!”两人相视而笑,眼底盈满了快乐。
晚上八点,排风见到下班的刘皓南。
半个多月不见,小别胜新婚。
两人do了一场又一场。床单湿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法用了。
排风累坏,虚弱坏,连洗澡都是刘皓南代劳。穿好睡衣出来,刘皓南已经换过床单,两人重新上床抱着准备睡了。
排风忽然转身。
刘皓南一手托额,朝她扬起嘴角。“怎么了?还不倦吗。”一只手牵起她一络发丝把玩。
谁不倦了。
是——
排风吃过被刘皓南扔下七年的苦头了,什么话都不想搁心里。
“刘皓南。我从前问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六岁那年你告诉我的,那个心地不好的男人和女孩子的故事?”
刘皓南不妨她会想起这桩往事,迟滞了几秒。
“今天在飞机上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宋代女孩在打架,和你以前画的素描一样。”
“我的素描都没五官,你怎么知道是她。”
“那女孩和我长得很像,就是比我年轻些。”排风酸不拉几的。睡是不想睡了,话说清她才睡得着。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是不是?”她瞪他,一个表情都不错过。
“是。”他坦然颔首。
排风睁大眼。
没想到真是这个荒唐好笑的原因。所以刘皓南会这么爱她,是因为她和那个女孩长得像?
“如果我不是你认为那个人呢!” 什么离谱的前世缘今生继。她才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她就是她!刘皓南曾像爱她这样去爱另一个人?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心口疼的喘不来气。
“什么意思?”
“假如以后你遇见长的比我像她的人,你会怎样!”
“?”这是什么假设。
排风悄脸冷的能下一场暴雪。“如果我不是那个女孩的来生,你是不是就不再爱我了。”
“……”他思考,确定自己百分百没认错人。“这个假设不成立。”
在她还是小婴儿时,他就一眼认出她。
因为这世上,除了她,再没谁给他带来这心悸触电的感觉。
“你迟疑了!”
迟一秒也是迟!排风唇颤颤,眼烫烫。捡起靠背软枕就丢过去。刘皓南不闪,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枕头。
排风别开脸忍着不关心他,委屈的不行。
刘皓南无声一叹。
伸手,要将僵楞的她搂住。他刚动一下,排风就狠狠扑上来,八爪鱼般将他死死缠住。“对不起,是我小心眼。我不该质疑你。别生我的气。”
刘皓南怔然,轻抚对方僵直的背。“我没生你气。”
“你以前也没说生气,还不是头也不回把我扔下了。电话也不接。不准你不爱我,不准你讨厌我,不准你不理我。要我做什么都会做,我会好好听话的。”排风扯紧他衣领,头抵在他宽阔胸膛,声音发闷。
“……”刘皓南又叹气。看来那次他的离开给排风造成很大伤害。都结婚几年了,还是无法释怀。
排风没猜到对方想什么。大颗大颗眼泪藏进他的衣领。“反正我告诉你。就算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的来世,我也不会放开你手的。你最好明白这点。就算以后有比我更像她的人,我也会霸着你不放。”
“我好像没说过要放开你的手吧?”
“可刚才问你时,你明明有迟疑。”排风女士小心眼。“我会记住的,记住你迟疑了一秒。”她吸鼻子。嘴里在疯狂计较,却将眼前的青年抱更紧,恨不得长进他骨骼里。
“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你的话。人上了年纪,反应是会慢点的。”刘皓南掌住温热细腻的她,轻轻一啄她的红唇。“别为这个哭了,乖。”
排风被他亲的绷不住了,瓮声瓮气反问。“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是受伤的小鸟。
要皓南哥哥抱抱亲亲才能飞。
“不是早告诉过你吗。当然爱。你要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你。”刘皓南哄起老婆来也是一套套的,把排风迷得眼愣愣。“你要怎么证明?”
“这样证明好不好?”捧起女人的颊,吻下去。
两人又自然而然滚作一团。
有句话叫。
情到浓时,嗯,床遭殃。
**
排风死那天是个普通日子。
没有一丝半毫异象。
事情得从文广被西夏大皇子李元昊掳走说起。
那年,是黑风谷一役后的第十四年。宗保少爷和六老爷被监军张由出卖,死在西夏一场征战中。
消息传到天波府时正逢太君百岁生辰。
大喜遇大悲。
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这不是结束。
一道圣旨跟着传下来,杨家英烈尸骨未寒,居然要收走杨家的忠诚牌匾!经由太监提点,众人才知道这场战役的失败被归咎在杨六郎的贪功冒进。
佘太君了解自己儿子。
六郎生性谨慎,又怎会贪功不顾他人死活。
天波府上下入朝面圣,以理据争,牌不牌匾还是其次。主要是已故的杨家人不能蒙不白之冤,却被巧舌如簧的庞太师和张由反手构陷。
情急之下,少奶奶穆桂英不小心累皇帝跌倒,被治了大不敬之罪。
还好有寇相几位大人从中周旋。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杨家人被集体驱逐出天波府。
边境失去杨家庇护,西夏屡屡进犯,周边村落苦不堪言。
也不知道西夏大皇子李元昊哪里研究来的上古阵法,居然和天门阵有三分相似,开阵后,宋方节节败退。
几番吃了大亏。
一道圣旨传到穆柯寨。
穆桂英临危受命,率众女将回到战场。
和其他女将不同,桂英不是宋人,没那么强烈的保卫家国使命感。她只是替自己夫君鸣不平。心里憋着口气,一心只想打胜仗,替丈夫平反。
这点倒是和其他人殊途同归。
没成想文广被工于心计的李元昊掳走。
等她想尽一切办法从西夏将孩子带回时,文广却陷入沉睡。原来,文广为武曲星下降,灵魂被李元昊作法吸出,打算作为天魔阵的加固基石。
一个人,失去灵魂,活不了多久。
而他是她和宗宝唯一的孩子,杨家仅有的血脉。
桂英心急如焚。
夜观星象确定了救助方法,她一边起坛设法,另一边,带领众女将急急前往西夏破阵。
穆桂英犯了个致命错误,她太焦急了。
那天天气很好。
碧草黄花,一派春意。
杨家没一个人有心思欣赏。
正纵马赶路中。
咻——
幽绿的火焰之箭,仿佛冥府投出的一支支请柬,自树缝之中,肃杀而寂静的向着众人飞袭而来。
九姑在队伍的前列,没多设防。
她被无数毒箭钉着往后飞了几米,眼瞪大大的,砰的摔落地面,手脚扭曲,以一种活人不可能做出来的姿势。
不等众人反应!
三娘同时翻落下马,被一支长箭钉穿咽喉。
就是这么突兀!
几秒前还在身边说话的亲眷同僚,就在这一瞬魂归九泉。
排风顾不上悲伤,纵马来到穆桂英身前。杨家枪抡圆,成了天然的盾,狂暴杀气将破空而来的万箭迅速格开。
女将们躲的躲,找掩体的找掩体,反击的反击。一时只有武器相抗和箭镞入肉的扑簌声。
一轮飞箭过后,是一轮新的补充。
就是这几秒间隙,被穆桂英寻到那群弓手。一剑霜寒,惊破九天,然而只来及收割四五人的头颅。
血水溅到脸上。
与此同时,藏匿在草丛里的西夏兵揉身而上。大娘被响箭钉穿胸口。她咬着牙,拼着一换一,也要将手中的杨家枪掷出。
对面西夏兵没料到大娘被射中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两人纠缠着,从山石上笔直坠下涧去。
砰!
血肉四溅,成了场人肉烟花。
穆桂英回头一望,脸上血喷的一样!自她从军还没吃过这样狼狈的败仗!孩子的性命!丈夫的荣辱!杨家的声誉!此番全在她这三十出头的女子肩上压着。
她呀的冲上去。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布置了多少弓手。
捕风捉影的猎杀,无法终止深绿冷箭的攻势。
一切的一切都在瞬息间,它们击碎了空气,扭曲了眼前的一切,不管不顾的向所有目标掠去。
兵甲和肉击钝响接连爆发。
“桂英!”
六娘和四娘的惊呼晚了一拍才响起——血水不急不予自胸口往下滴落。
穆桂英毫发无伤。
一回头。
才发现一樽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背后。
不等穆桂英露出感激。排风已经折断胸口那支箭,掷开。她个不高,显得那身铜甲很不合身。
女将浴血奋战,直到杀尽最后一人。
浓浆自龙吟剑血槽滴落地面,被贪婪的土地吞噬。
损失惨重,营救文广的百人精锐小队缩水到三分之一都不到。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正忍痛要收大娘、三娘、九妹们的尸。排风单手扬起,阻止了桂英去路。
“排风!”
“元帅。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得做。耽误了时间,大娘她们的牺牲就没意义了。”
这话一出,郡主等人虽心痛,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
几人跪下来。
朝已故的姐妹妯娌行了最后的大礼,翻身上马,疯狂往西夏境内赶。穆桂英看排风没跟上来,正转头叫她。
却见她立在那,脚下洇开整片浓稠。
又是一眨眼。
“排风!”
出唇的声音撞上砰的倒地声。
排风蜷在那。
头盔、胸甲间隙流出浓腥的血水。穆桂英跳下马,冲上来扶她。
对穆桂英来说,排风虽是丫鬟,却也是她在杨府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当年如果不是她,自己和宗宝还不知道要蹉跎多久!
“排风你怎么样了,伤这么重怎么不说话!”
其他女将也都赶上来,呼啦围成圈。
“不用管我,去救文广,时间不等人。”排风睁不开眼,浓红将她的睫毛染湿。呼吸若有若无。
“可你受伤了!我安排人送你回军营先看大夫!”
“不用了,元帅,快去西夏,别再耽搁。”她坚持没闭眼,缓缓摸上心口。
桂英不知道她在摸什么。
手触的地方,全是浓潮。迎着光一看,是热烫的……
“排风你找什么?我帮你找。”五娘看她吃力,想帮她拿,却被排风轻轻格开。她困难的翻出那枚,早被血水染的辨不清面目的玉佩。
玉佩,一般是男子用物。
看到这枚玉佩。
十四年前的回忆灌入桂英脑中。
那年的黑风谷一役,耶律皓南自食恶果。天门阵破时,他被吸入神幡,浑身爆破,直炸成无数碎片!
那一夜排风离开军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次日清晨归来,浑身血腥,眼下留着熬夜的黑青。
问她什么都没说,差点被婆母军法处置。
穆桂英隐隐猜到几分,帮她把话题遮掩过去了。
那场战役杨家大获全胜。
排风却好像在那里丢掉了一部分的自己。
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说笑。有时她看到她盯着文广发呆。就是一只鸽子自街边飞过,排风也会站那看半天。
不是没人上门求亲。
也不知道排风怎么和他们说的,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排风,你不肯回营。那就一起去西夏,那边的军医也一样用!”穆桂英抹了把脸,作势将瘦小的排风抱起。
这丫头生的纤细,不知道平时怎么耍动那杆杨家枪的。
排风呛咳一声。
大量液体沿唇角溢出,映的那脸白极了。它们越冒越多,眼前的光也越来越微弱。
桂英和郡主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排风通通听不见,隐约这个世界安静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哑照。
她们拍她的脸。
她睁着眼,睫毛被打湿,潮漉漉的。
无法自主呼吸,腹腔黏腻,头部炸裂似的轰鸣。她脑子嗡嗡,努力牵动嘴角,彻骨寒冷却令她置身冰窖。
少奶奶试图抱起她,声音像隔着毛玻璃似的发闷。
也许她是被少奶奶抱起来了。
可她也无法确认。
排风攥着那枚玉佩。思绪渐渐麻痹了,感觉不到痛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的视角里,周边的一切都被蒙上层光晕,隐隐绰绰瞧不真切。
光之掩影下,依稀一道人影从天际走下来。
耳边。
是他克制的叫她。“排风。”
是他生气连名带姓叫她。“杨排风!”
是他嘲笑的口气。“不过是个丫鬟。”
天波府门外,去往郑州的路上,悬崖底,卢府,天门阵外,天门阵内,最后的粉身碎骨。
脑子里像开了走马灯,一刻不停。
亡友们一个个自记忆深处走出,笑着叫她名字,还有早忘了模样的爹娘。
她呼出微弱的气。
太好了。
都是来接她的吗?
——守护了文广少爷十四年,终于可以离开。再不存在什么立场问题。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如果可以。
她希望来生的那个人拥有世间的一切美好,再不要像今生这样苦了。
哪怕她生生世世做孤儿来换都可以。
她想把她生命里曾感受的全部美好都无条件送给他。
他做的一切恶。
她帮他一起还。
她真的会……
所以。
别再推开她了。
好不好?
来找你了,脚步慢一些。
等我。
她望着远处的光芒,足足看了一分钟。“皓南。”念着那个名字,嘴角朝上,最后一点星光于她眸中同时收敛,那双眸终于静静,轻轻的阖到一起。
玉佩无声跌落。
被血染红的小黄花在温暖的春风中微微摇曳。
**
时间溜滑梯一样过得飞快。
那年。
刘老二终于开窍,发疯追他家那位冷面女保镖。扮完霸道总裁扮老奶狗,有天还恐怖的学起做饭,想用厨艺征服别人的胃。
虽然过程曲折,还被老三指点的越跑越偏。
总算抱得一小半美人归了。
虽然没有确定关系,对方也不再天天给他脸色看了。
这天正跟老三讨教怎么继续。
是个农历年。
刘皓南一家三口难得打西北回老宅,鱼池前,他牵儿子肥手丢了几只鱼条进去。
凶悍美丽的斗鱼一甩裙尾从荷叶下窜来。
胖儿子看的眼都直了。
这会刘崽崽还不会说话,指着早没了斗鱼痕迹的地方,激动的脚直跺。“鱼!”
老父亲耐心教导。“斗鱼。”
“斗!”
“斗鱼。”
“鱼!”
“斗鱼。”
“斗!”
“斗鱼。”
“鱼!”
“……”这就是来自母亲的强大传承吗?
旁边的二哥碎碎念像背景音,刘皓南不时应两声,不很搭理的。注意力基本在儿子身上。
“你太不讲兄弟义气了。自己儿子都有了,我这追了两年多还没什么进展。”
“两年多你想要什么进展?我认识排风两年时在做什么,如果我像你这样,会坐牢。”
“……”刘皓阳本来一肚子怨怼,直接给这句整闭麦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破冰啊。怎么破?你要我现在就去强吻她,然后确定关系吗。”肯定会被赏一巴掌和一脚飞踹的。
虽然给一巴掌也很爽。
被那样的女孩扇巴掌的时候,首先飘来的是香气,然后才是巴掌,当香气涌进鼻腔里的那刻起,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不是疼,是爽!
刘皓南瞥了兄长一脸神往的表情。“看来排风说的不错。”
“她说我什么?”刘皓阳哼哼。不可能有好话!
“说你临老入花丛。”刘崽崽扑腾着,差点倒栽葱掉进鱼池,被他亲爹一个攥住肥腿倒提起来。
刘皓阳皮笑肉不笑。“真是嘴损不减当年,我不就传过那么两句谣吗,要不要记仇到现在。”
“跟你/比/嘴/损还差点。”刘皓南抱起吱哇乱叫的儿子,掏出纸巾,给他擦小肥手。
“你谁兄弟啊。”要不要这么护老婆。
“没事,她也说我了。”他顺嘴安抚兄长。
“哦?”刘皓阳听到这又爽了,眉毛绽着。“她说你什么?”知道他们夫妻不和谐,他就开心。
“说我老来得子,所以这么宠儿子。”
“……”秀你妹。
刘皓阳一腔无语喂了狗。
陪儿子心满意足看完鱼,刘皓南抱他回别墅了。在一楼遇到刘妈,肥腿乱蹬的崽崽扑过去。刘妈也想他想的紧,一小时不见如隔三秋。“我带崽崽去吃点心。”
道完谢。
刘皓南回到房间,屋里窗帘没打开。排风已经醒了,趴枕头上,表情有些发愣。
又怎么了?
自打前段时间续了前世那个话题,排风时常忧郁给他看。有时半夜醒来,会看到排风睁着眼在瞧自己。
还不能问她怎么了,一问就哗啦啦流眼泪。
颇为感性。
刘皓南倒没勉强她一定要想起什么,那些过往对她来说未必是快乐的。“醒了吗?要不要起床吃早餐。”
排风女士抬眸瞥他一眼,没什么精神头地,又闷进枕头。“皓南。”
委屈的嗓,叫的刘皓南心发软。“怎么了?”
“我觉得……你好厉害。”
“为什么突然夸我?”
排风半张脸都埋进枕头了,又露出水汪汪的眸瞅他。“我那时候不懂事,也没认真理解你的立场,就傻乎乎要求你做我心中的耶律皓南。没想到这次真让你做到了,我还不识好歹。”
刘皓南楞在那。
几秒后。
才领悟。
“你想起来了?”
“……嗯。我怎么这么笨,明明你都这么好了,已经做到我心目中想要的皓南了。结果我还把你推开,呜呜,我真是蠢。”人甚至无法共情曾经的自己。她居然错待了这个拿生命来承诺自己的男人。
刘皓南嘴角微扬,伸臂将妻子搂来。“不蠢。分开七年是遗憾,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她漉着水淋淋的眸,扇睫微动。“那不还是蹉跎了吗!如果还有来生,我绝不会再这么傻了。”
轻抚长发的手微微一顿。“你还想跟我有来生?”
“你不想?”排风攥紧他的手,警醒反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一千多年我们才找到彼此,已经实属难得。我没想过还能有来生。”上苍会继续那么偏爱他吗?不敢想。
“哦,你怕下辈子不能投胎做人。变其他花花草草小动物?”
“类似吧。”
很多事没道理的。
就像再见到她的那一瞬,尘封的前世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没关系,我和你约定好。只要来生有脚,那次我一定会先想起你,然后找到你。”
“好啊。”听着她不可思议的告白,他唇线弯弯。
排风也笑了,与他十指相扣。
他是她的灵魂伴侣,她不再迷茫,会永远抓着他的手。
虽然不知道来生如何。
但这一世。
他们终于圆满。
窗外。
朝阳起,照人间。
喜悦无边,举杯敬,岁岁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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