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
夜黑如墨,一声惊喝响彻松林苑,打破午夜静谧。
霎时间,灯火星星点点亮起,不过一眨眼功夫,整个院落已通明如白昼。
松林苑位于行宫东南角,此次狩猎,崇文帝便指了这一处安置几位重臣。
“刺客中了一剑,必定逃不远,给我仔细搜!”
一声令下,侍卫们已兵分几路开始排查,身影迅捷穿梭其间,纷纷敲开各个厢房。
如今已是丑时过半,经历了白天的狩猎,众人显然早已沉沉睡去,如今突然被吵醒,不免颇有微词。
“到底是什么刺客,竟如此胆大!天子在此,岂容这般狂妄之徒撒野!”
“……”
侍卫们所寻范围逐渐扩大,灯火渐渐往北蔓延而去。
吵嚷声渐远,一道黑影早已悄无声息隐入清竹苑。
此处还是寂静深深,显然刺客来袭的消息还未传来,巡逻的守卫按部就班。
魏溪龄躲在暗处,暗暗松了一口气,肩头伤处的疼痛瞬间如浪袭来,疼得她不由咬紧牙关。
清竹苑仍处于行宫腹地,带着伤闯出去的几率不大,得先藏起来再谋退路。
这般打算着,魏溪龄躲避守卫悄悄跃至窗前,一一试探,终寻得一扇未锁的窗,她缓缓打开,轻手轻脚而入。
房里未点灯,仅透过廊灯几道微黄的光,视物足已。
绕过一道磅礴山海的刺绣屏风后,入目的便是一张床,帷幔垂下,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人。
他身姿颀长,端端正正平躺着,盖着一床薄被,睡得乖巧。
魏溪龄站定在床头前,耳边是酣睡的绵长呼吸声,心中忍不住感慨。
要是那老贼也这般好接近该有多好。
不过区区一首辅,防卫竟是比一国太子做得还密不透风。
却不料下一刻,侍卫破门而入。
“殿下!”
魏溪龄心道不好,霎时掀帘而入,来人绕过屏风前,她的匕首已横在床上人的脖颈处。
不过一瞬之间,屋内通火通明,门窗已被五六个侍卫严守。
他们个个手执利剑,剑剑斜刺而下,泛着寒光,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她,只待一声令下。
许是左肩的伤痛,又或是心中的慌乱,细密的汗浸透魏溪龄的后背,她全身紧绷,手上不自觉越发加重了力道。
却不想一道轻哼自魏溪龄身下而来,打破了满室的剑拔弩张。
“殿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来声处看去,她亦回过头,垂眸一看,微有意外。
被钳制于她身下的男子肌肤白皙,眉骨深挺,俊美非凡。
不由得心中暗叹,真是一副好皮囊。
威胁十足的匕首就在他脖颈边,他却恍若未见,面上毫无惊慌,淡定无畏,许是她按住他肩头的手太过用力,他微微偏了偏头,拧眉看去。
眼见那脆弱的脖颈就要撞上锋利的刀刃,魏溪龄一惊,忙退了半分,左手也不自觉放松了些。
再一抬眸,恰撞进他的眸子,那半敛的凤眸深邃如渊,凉薄如三月的山风。
也不知他打量了她多久。
魏溪龄忙收了那点惊慌,恶狠狠盯着他,犹觉不够,摁住他肩头的手越发用力。
此前偶然听闻,当今太子一副病弱躯体,手无缚鸡之力。
她本没想惊动,只打算借他的地盘躲过搜查,此时暴露,算他倒霉,只能挟他助自己逃过追捕了。
魏溪龄还未有所动作,一个侍卫急匆匆从外而来,对为首的单骁附耳说了些什么。
单骁扫射了魏溪龄一遍,眸光锐利,而后才恭敬地对边无垠道:“殿下,是松林苑,张首辅。”
这无比简略的回话,让魏溪龄瞬间警觉。
竟这般迅速就得知她的刺杀对象?!
从她行刺暴露到闯入边无垠的寝室,途中未有半分耽搁,她前脚闯进来,他后脚跟着得到了消息……只怕这病弱的太子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好对付。
魏溪龄暗自调息,琢磨如何应对,却不料一只手施施然将她面纱扯开。
她回过头来已来不及阻拦,只见他的手随意地伸出帘外,那片黑色面纱自他指尖缓缓而落。
动作轻缓,甚至说得上是散漫,可正是这一股散漫消除了强势的敌意,让人竟然一时未有察觉。
魏溪龄看着边无垠,愣怔一瞬,恼意便铺天盖地而来,一把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按回了原处。
边无垠不过轻轻哼了一声,毫无反抗就由她钳制住,许是被刀光闪了一下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眸,又缓缓睁开。
一番拉扯,他寝衣的领口已微微松开,清晰的锁骨似玉雕成。
魏溪龄无意扫过,一抬眼却径直闯入他的眸子,冻得她怔了一瞬,随即又恶狠狠盯回去。
从那双打探的眸子里,魏溪龄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没有面纱的遮掩,一张稚嫩的脸彻底暴露,若不是得益于两道眉毛打成了结,仅那双水湛湛的杏眼显露不出一成凶狠,更别说是震慑力。
果不其然,男人眼里的寒凉退了大半,染上了一丝轻视的嘲笑。
魏溪龄胸口的怒气开始腾起,她最厌烦旁人把她的怒气当成玩笑。
她左手紧紧钳制着他,右手的匕首割开了风,更近他一寸。
左肩的伤口流血不止,顺着她的手臂留到她的掌心,一点点染红他的肩头,可她只是紧紧抿着唇瓣,任由额头上斗大的冷汗持续冒出,也不哼出一声,固执地盯着他的眼,宣誓凶狠不可轻视。
边无垠向来对气味敏感,鼻尖早已被魏溪龄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包裹。
他无视她眼里刻意显露的凶狠,视线扫过她额边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又缓缓瞥了一眼她的左肩,神情淡漠。
“出去守着。”
声音低沉,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魏溪龄微愣,一转头,就见所有侍卫收了剑,恍若无事发生一般,井然有序退出门外。
还不知边无垠是何用意,却见他又盯着她开口,“灯也灭了。”
话落,屋里霎时漆黑一片,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无声。
魏溪龄看看被关上的房门,又看看身下依然毫无反抗的边无垠,心中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要帮助她躲避追铺的意思?
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远远听得步履匆匆,那是侍卫搜查的声音,正向这处蔓延。
“许你半盏茶,给一个孤帮你遮掩的理由。”
此刻廊灯的柔光透过窗射入室内,一道光正好照在边无垠下半张脸,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完全无视了脖颈边那把匕首的威胁。
明明是落于下风,可他看似散漫的语气,却是上位者才有的傲慢和从容。
好似此刻她才是那个匍匐于他脚下跪求生机的人。
俨然一副高傲权贵的经典作派。
平日里她就尤为不喜,此刻自然也掩不住脸上厌恶的神情,且她半分也没打算遮掩。
此刻她逆着光,他看得清才怪。
“进来了。”
见她未言一词,边无垠再次开口,似有意提醒她,求他的时间不多了。
果不其然,话才刚落,已听得众多侍卫闯入院落,脚步声密密麻麻,显然来的人不少。
不过片刻,院落内站满持兵配剑的士兵,为首的是东城兵马司指挥范谏祝。
此次狩猎出行,除威武军随行外,五城兵马司亦抽调了人马。
单骁本竖耳听着房内动静,见来人是范谏祝,脸上的冷峻多了一分。
范谏祝是工部范侍郎家的庶子,张疏怀的亲侄儿,他那双狭长的眼藏不住狠戾。
“何事?”
单骁几步走下台阶,直截了当,断了范谏祝正欲出口的寒暄。
范谏祝眯眼笑笑,拱手道:“单将军,一刺客袭击张首辅不成,往这个方向逃了,属下奉命追捕,还望单将军通融。”
单骁听了他的话,眼尾扫过一旁的侍卫,那侍卫立即上前,垂眸拱手对单骁道:“回将军,我等一直巡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一门之隔的房里,魏溪龄一直紧盯着那扇门,窗外的光微弱的裹在她半边脸上,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眨又一眨的,全神贯注,完全无视了边无垠的话。
此刻听得侍卫这番汇报,她眼里泛起希望的光。
心想着边无垠既然有意帮她,想必不会再给那些侍卫搜查的机会。
“范大人还是到别处去寻吧。”
下一瞬,单骁这冷冰冰的话,听得魏溪龄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本该紧紧按住边无垠肩膀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转而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
边无垠垂眸看向肩头,那只小巧的手掌,手指却纤长,被鲜血染红的几个指尖正轻轻拍打在他的肩头,带着一阵小心翼翼的欢喜。
边无垠有一瞬间的愣怔,再抬眸看她,见她一如既往专注于门外的谈话,才知她丝毫未意识到此时自己的举动。
“刺客胆大妄为,又身手了得,若是就此放他逃脱,只怕还会再次寻来。” 范谏祝并未因此撤退,拱手道,“不过是例行搜查,还望将军通融。”
单骁依旧面无表情,“殿下已歇下。”
赶人的意思毫不遮掩。
房里的魏溪龄听了此言,不由得点了点头。
堂堂一国太子,怎可因为搜查一个小小的刺客就被搅了清梦!
院子里,范谏祝垂眸思量片刻,再抬眼,多了一份毫不遮掩的试探。
“将军不知,若非侍卫相救及时,只怕张首辅就不仅仅只是擦伤这般简单了。”
范谏祝略一停顿,笑得越发带有深意,“可这行宫布防严缜,又有天子坐镇,刺客纵然身手了得,若无帮手,仅他一人只怕也是难以闯入。”
单骁毫无情绪瞥了范谏祝一眼,依旧面不改色,“单某一介武夫,不明白范大人的意思。”
范谏祝眼眸半眯,扫过一圈太子亲卫,见个个冷面肃容,简直和单骁如出一辙。
“单将军,你莫不是,”范谏祝盯着单骁,一字一句道,“窝藏了刺客?!”
话才落地,范谏祝“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直指单骁。
那剑还未出鞘,单骁动作迅捷,先一步持剑相对。
只不过眨眼间,在场所有侍卫皆齐刷刷抽出了长剑,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单某领命护太子周全,听命于太子,无太子令,不退半步。”
单骁持剑帅众,若泰山镇守,眼里镇定自若,毫无退让之意。
场面一时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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