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马蹄声踏破了正午林间的寂静,随着“吁”的一声,尘土飞扬,继而响起几个男人的说话声,带着些激动,兴奋。
“这鹿郊真是荒的很。”
“鹿郊已然巡过一圈,大人要不要回小姐那看看。”
“那么快就想小姐那边的饭食了,馋的你。”
“能不想吗?从盛都到南泽走了陆路跑了两个月,两个月啃着干粮,嘴里没甚滋味。”
温承宗看了看这日头正盛,又看了看精神头焉了下来的赵虎赵豹,又看了看这小河边林荫清爽,打了个手势表示原地休整休整。
两人便拿出干粮,拿出肉干嚼巴嚼巴。
这时,河畔边却传来声声急救。
“救命啊,救命啊!”
温承宗眉头一皱,便寻着声音找到河流深处,是一个娇弱的小哥儿溺了水。
他仔细扫了几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
赵虎赵豹对视一眼,心道又有好戏看了。
温承宗年轻俊逸的面庞上,带着随和笑容,便揽了揽用银线绣着云纹的白色衣袍,半蹲下身,一口一口嚼着肉干,眼睛咪着看这个哥儿的表演。
河里的禾哥儿一口一口呛着水,却看着岸上三个男人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脚下越发无力,心知拖久了绝对没有力气,一定会死。
越发凄厉的呼救。
却见河边玉冠白袍的尊贵少爷,只是一脸嬉笑的望着他挣扎。
河水很冷,禾哥儿心中更冷。
可无法,他再不上岸,以他一天没吃饭的气力绝对会死。
便**的,捂着身子上补丁满满的衣服,自己上了岸。
岸上那张禾哥儿从未见过的白皙脸庞,却只是朝着他笑着,那眼里带着不屑与嘲弄。
那少爷又笑了笑,却只是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禾哥儿的前额的头发黏腻在脸上,望着眼前人准备消失,心里越发惶恐不安。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能接触到这个层面的人,以后再也不能有了。
他只不过去深山采果子,见到那威严的鹿郊,见到里面他人拥护着的尊贵大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英俊面容。有着那样崇高的身份,一定可以带他离开那吸血鬼一样的家庭。
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再怎么屈辱,也一定要试图抓住这个人。哪怕机会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软弱的他没来由生出点勇气来,朝着温承宗沙哑的唤着。
“为何,为何不救我?”
温承宗见他还不死心,想着也是无聊,转过头,带上一个流气的笑容。
“救了你然后被你以被毁了清白的借口要嫁给我?你配吗?”
禾哥儿心知自己拙劣的计谋早以被识穿,可是那样不留情面的点出,还是让他脸上白了好几度。
河水滴答滴答从他发梢流了下来,禾哥儿眼睛哗啦哗啦流下泪水,跪在地上,拉开衣袖,露出纵横交错的红痕。
“求求大人,要了我吧,我真的快活不下去。我的家里,因着我是个哥儿...”
禾哥儿还欲讲述他家人如何逼迫他,却听不耐烦的一声打断。
“我懒得听!”
那声呵斥震至心口,禾哥儿气息被吓得混乱,却也只能哭哭啼啼道。
“我也只是...想找个人带我出火坑而已...”
温承宗冷笑。
“所以,你找了个看上去最有钱的,最有权势的?”
明明想攀附权贵,却讲的一副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
心思被揭穿,禾哥儿手掌抓紧,指甲掐进肉里,他试图让疼痛令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说辞。
“可我真心喜欢大人,大人成全我吧。”
温承宗不言,背后看戏的赵虎赵豹哈哈大笑。
“喜欢我们大人的人何其多,盛都贵女,名门哥儿,哪个不想嫁给少爷。就凭你?要是喜欢大人的哥儿小姐大人都要了,得把院子塞满。你算哪个烂泥坑里的癞蛤蟆,也敢痴心妄想。”
禾哥人手心收紧,本想当个侧君,如今不行便道。
“大人要了我,随便放个屋子里待着便是,权当救一救我性命。”
温承宗脸上笑容渐渐咧开,似乎带着哭笑不得,对着身旁两人道。
“你瞧,还做梦呢。就这模样,你们两位收的进去不?”
赵虎赵豹跟久了温承宗,不着调的气质越发明显,嘴巴也像他们大人淬了毒一样狠辣。
赵虎摇摇手。
“这模样白送我都不要,盛都哪个哥儿不比他标志顺眼些?馆里的女子哥们哪个不比他身子香软。”
禾哥儿心中才大悟。
是了,是了,这是盛都来的大人物,怎么瞧得上他一个乡野小哥。还以为凭着容貌扮的楚楚可怜一些,就能拿下他。可是这几位世面见的那么多,怎么可能看得他入眼。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磕头在鹅卵石路上。
“是我糊涂了,不敢想了,只求为奴为婢跟着大人,赏我一口饭吃。”
温承宗摇了摇头。
“不要你。”
禾哥儿惊诧抬头。
这样也不行吗?为何呢?
“为什么...我日日吃不饱饭,还日日被责打辱骂,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呢?我不信大人家缺我一口饭吃,我吃的很少,不行我就自己出去挖野菜吃,总比在那家里好。”
他狼狈的恳求着,活像个被丢掉的小狗。
温承宗冷眼望着他哭泣。
手里扇子未展,只是在他手中转啊转。
“满大街都是你这样处境的哥儿,我要给一口饭吃,为何要选你?”
禾哥儿答不出这句,却只道。
“那为何不能是我?”
温承宗道。
“用心不纯,心思诡测,为奴者大忌。”
禾哥儿怔楞的望着他,脸上渐渐失去温度,那目光仿佛将他看了个干净,捅了个对穿。
他此时无法,只能磕头,任由头破血流。
“不敢了,再不敢了,只敢做好为奴的本分。”
温承宗看着他,却摇了摇头。
“一颗长在贫瘠之地的毒蘑菇,我不敢用。总有一天你会不满只是当个奴仆,说不定陷害这个算计哪个,还来纠缠于我。”
禾哥儿望着温承宗,怔的厉害。
是的,他确实不是好人。可是没办法啊,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啊。不然要怎么样呢?
是他不想当个好人吗?可要不是要不是他偷拔乡里人的野菜,哄骗隔壁大傻的野果。凭他吸血的一家,不给他饭吃的一家,他决计活不下去。
善良是穷苦人最奢侈的品质。
他只不过为了活下去,无可奈何做出的丑恶,却被人嘲笑像棵毒蘑菇。
是他想的吗?
只是为了活下去啊。
他在鹿郊观察好久,见着大人心善,赏了路过砍樵母子几个饼子吃,他也不敢献身上来。
他此时见识大人的厉害,真的不敢再生诡计,真的不敢心生贪念。
他忍不住的想,要是一开始他就跪地说要当奴仆就好了,说不定能跳出火坑。
可是他看着大人那样年轻,那样好的容貌,止不住的痴心妄想。
就像村里童生画本子里写的那样,英雄救美,一见倾心。
他饿着肚子喝饱水入睡,也忍不住做起梦来。期望英俊的大人救他出火坑,只宠他一人,爱他爱的死去活来。
可他没想起来,他这样处境的哥儿何其多,他这样容貌的哥儿满大街是,他为何觉得自己会被另眼相看?
在他们眼里,自己何其普通,没有一点可以被喜欢的特质。
不管他如何跪拜,大人也不曾信他。
禾哥儿满心绝望,颓唐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就要这样一生吗?苦难的,凄凉的一生。
温承宗被那哭声吵的心烦,转身欲走。
忽然脑海里想起一人,没来由的心烦。
那人在黄昏落幕之下,有着那样弧度优越的侧脸,拿起匕首对他说起过。
那人是怎么样吃不饱饭,又是怎么捡起乡野一把生锈的小刀,宰了家里的鸡,在饭桌上捅进他三叔的手掌心。
平静漠然的模样,仿佛在说起别人的故事。
那样英气的脸庞,那样雄浑的气魄,以后再见不到了。
温承宗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背后嚎啕大哭命运的哥儿让他觉得软弱。
可世上又有几个那样的人?
温承宗就想着罢了罢了,掏出怀里匕首,又觉得不舍。便抓起旁边赵虎腰带上的匕首,不顾赵虎的呼喊,丢给了那哥儿。
禾哥儿一阵迷茫。
温承宗却道。
“既然见到了,给你一场造化,自己给自己改命吧,不要再求别人了。”
说着心事重重的走了。
傍晚时分,温家医馆。
温美妍带人接上了久未归家的众人,赵虎赵豹先行了一礼,随后又欢快的找上大哥赵龙兄弟赵熊。
温美妍望着日未西下,灿烂日头里高高的个子展开衣翼温文行礼的青年,望着他额间眉头忧愁永远化解不开。
忽然怀念起那个调皮捣蛋,成天闯祸的只肯叫她温美丽的弟弟。
“回来就好,对了,村里在办树母祭,你要不要去看看?”
乡下常见的一种树,叫乳母树。哥儿产子没有乳水,拜了一颗高大的乳母树称乳母。划上一道口子乳母树便哗哗流出白色的汁液,带着些甜味。
喝了那些树汁哥儿就可茁壮成长。
当然,女儿家乳水不足也可寻一棵。
村里大棵的乳母树都是圈在一起,要是敢私下砍伐,投毒是重罪,当然那些树都有人看着,几百年来没有这些事情。
树母祭在乡下可是办的异常隆重,家家户户聚到村头圈着乳母树的地界念文诵经,参拜下跪,树下整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餐。
温承宗当然没见识过,见着温美妍也是捐了大笔份子钱,打算带着一伙丫鬟护院去看看,也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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