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齐绪一看见齐骧,心头就有些发慌,胡乱地打过招呼后急忙找个借口跑走。原因不为其他,只不过是他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三哥相处。
三皇子齐骧年幼时一个意外,双腿骨折,从此成为残废之躯,自那以后,便终日郁郁寡欢。
“皇兄其实不想去的吗?”齐骧的轮椅自有他的下人来推,齐同晏只是跟在齐骧的身侧。
“不想,又有什么用。”齐骧的声音总是很轻,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齐同晏总要细细地听才能听懂。
“也不知道父皇是想做什么,把大家都召集起来,难道……”难道是要立太子?齐同晏没敢乱说。
“慎言。”言未尽而意已明,齐骧淡淡地看了齐同晏一眼。
“是,皇兄。”如今的形势,皇帝的几个儿子中,大皇子齐珺行事稳重,二皇子齐遐流远在京外,三皇子齐骧身有缺陷,六皇子齐同晏无能,七皇子齐绪年少。齐珺承太子之位,可说是众望所归,只是皇帝迟迟没有立下太子,朝中大臣多有猜测。万幸的是,兄弟五人,倒没人想过要为了这太子之位自相残杀。
齐同晏伴着齐骧,迈入举办家宴的殿里。只是这一看,他就傻了眼。
谁说这是家宴的?
六部尚书、三部司法、文武群臣中的大头全都聚集在此,分明是一场群臣宴。
而令齐同晏更加费解的是,靠近皇帝座下的那一桌,正与旁人谈笑风生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前日上他燕王府闹事的无礼之徒!
无数疑问铺天盖地地袭向齐同晏的脑海,其间还夹杂着那句“我想要你的眼睛”,简直像是另一种梦魇。
“晏儿,回神了。”齐珺不知道齐同晏是怎么回事,只能轻声提醒。
齐同晏回过神来,定下心神。群臣已经落座,秦昭帝坐在高位上,一个手势便开宴。
觥筹交错之际,齐绪起身来到阶下,拱手道:“父皇,今日父皇大宴,儿臣感念父皇平日的教诲,特让人从东海处带来了这种珀明珠,进献给父皇。”下人们识时务地奉上一个精致的红木箱子,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打开。
只见盒盖一开,此珠光芒乍现,竟映得整个大殿也亮堂了几分,可说是光芒盖世,世间无物能及。年已半百的秦昭帝先是措不及防地被晃了下眼,随即高声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儿,当真是好东西,父皇喜欢!”
“父皇喜欢便好。”齐绪脸上还带着自豪的笑意,话头一转,转身看向齐同晏,“六哥许久没见父皇了,这次想必也精心准备了礼物吧?”
齐同晏放下手中的酒樽,抬头对上秦昭帝的双眼。
那眼中既没期待,也没失望,只有无悲无喜的平淡,齐同晏不喜欢。
“儿臣不才,只让人准备了一场舞曲,不及七弟一二。”他淡淡道。
“六哥这是在谦虚吗?过度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还是六哥觉得七弟不配见识哥哥准备的礼物?”
“怎么会,七弟若想看,六哥自然会满足你。”齐同晏看向青枫,青枫会意,点了点头。
场上的舞乐变幻,一曲歇下,尽数退去,留下中间大片的空间。不过数秒,便有身着舞服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那些舞服各有特色,又在各异之间有着浅浅相同的特点。他们或抱着乐器,或戴着面纱,或捧着红绸,从进来时开始,步伐便有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他们整齐而有序地随着脚步声排列成舞阵。
“这二十四人的歌舞,便是儿臣给父皇献上的礼物。”随着齐同晏的话音落下,弦动而声起,琵琶的音色率先在这大殿中响起。随后便是丝竹管弦的配合,红绸与水袖在空中翻飞,带起轻风阵阵,将舞女的面纱吹开一角,更显朦胧之美……
就在众人沉醉之际,歌息,舞停,乐消歇,在场中有好些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同晏的礼物很好,朕也很喜欢。”
齐同晏能看得出来,秦昭帝确实是欣赏这场舞曲的。只不过,也仅此而已。
而后齐珺也奉上了他的礼物,乃是一柄被淬炼打磨过的黑铁长剑,形制古朴,能感受到岁月的风霜与历史的沉淀,齐同晏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
等齐珺回位之后,他戳了戳齐珺,小声问道:“皇兄,你这剑是哪来的?”
“你喜欢?”齐珺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好哥哥。他从小就注意着周围的一切,观察着他人的喜怒哀乐,因此他也十分清楚,齐同晏此刻的眼神与神情是什么意思。
“也没……就是觉得,特别珍贵?”齐同晏一时竟摘不出合适的词来回答,哪能说看上了父皇的东西啊?
齐珺轻轻笑道:“回头我也去挑把送你,倒是忘了,你自然是喜欢这些的。”
齐同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起来,四皇姐没来吗?”
“你四皇姐前几日惹了事,还在被父皇禁足中。”
四皇姐的性子齐同晏是知道的,热烈似火如骄阳,胆大妄为,总是无视三纲五常,屡次触碰父皇的底线,因此也时常被关禁闭。他问:“这次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大概就是她和驸马又闹矛盾了。”
齐同晏“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齐琅与她的驸马闹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得齐同晏都为她着急。有时候他也会想,成亲如此不幸福,为什么父皇还一定要让他们成亲呢?
“众位,今日把大家聚集于此,是想宣布一件大事。”端坐高椅上的秦昭帝突然举杯,“我大昭百年基业,挨过多少风风雨雨,可国师一职始终空缺。万幸苍天不负我,朕偶然与一异能之士相逢,甚为倾心,特聘他来任国师一职,佑我大昭风调雨顺!”
座下的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皇帝在卖什么关子。
“千卿,何不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秦昭帝的视线落到了他左手边的一人。
千非忌适时地端酒起身,向四方一敬:“诸位大人安好,在下名千非忌,略通星算诸事。蒙陛下赏识,千得以担此大任,日后还要请诸位多多指教了。”
阶下群臣有话难言。
齐同晏的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右丞相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道:“殿下,这人……”只是他刚说了几个字,便被秦昭帝不容置疑地打断:“朕意已决,诸卿若是有异,那便不用开口了。”
座下,齐同晏与齐珺小声交换着信息:“皇兄,你认识这个人吗?”
齐珺摇摇头:“我不认得他,但他前两日来过我府上,只是随意谈了几句话后就离去了。”
一直恹恹的齐骧在这时突然加入他们的对话:“他也去了我府上,样子有点……奇怪。”
“奇怪?那是指什么?”齐同晏想求证一下,齐骧所见的怪异,与他所见的奇异是否相同。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等到齐骧回答,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点到。
“同晏,过来让国师好好看看。”秦昭帝唤道。
天子唤他,齐同晏不得不上去。他偷偷看了一眼千非忌,对方的眼神一派清明,隐隐有着包罗万象之意,不似前日痴狂。这令齐同晏恍惚了一瞬。那个说着想要他眼睛的无礼之徒,难道只是他的幻觉吗?
“你叫齐同晏?抬头让我好好看看。”千非忌的语气就像个慈祥的长辈。
即便如此,齐同晏也依然保持着警戒,缓缓抬头,心下防备。
没有人知道此刻千非忌心里在想什么,他面上仍是一片温和,颇有大儒模样:“陛下,千一看到六殿下就心生欢喜,想必是与六殿下有缘,不知千是否有幸得六殿下这样一位学生?”
“哦?同晏竟有这等福分吗?”秦昭帝爽朗笑道,“同晏,还不快见过老师。”
齐同晏卡了一瞬。
要他认这个人为老师?凭什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态度,秦昭帝有些不满,加重语气道:“同晏,你要懂得珍惜缘分。”
齐同晏还没回话,千非忌突然出声:“六殿下,你知道‘千非忌’的含义吗?”
“什么?”我知道你叫千非忌,所以呢?
“万千事物,皆非禁忌。”千非忌说着,眼神直直望向齐同晏。
那眼神让齐同晏汗毛倒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他挣脱不开的威胁。他轻轻开口,吐出两字:“老师。”
千非忌满意一笑:“六殿下,请多指教。”
“好啊!千卿,你看看朕的孩儿里,还有没有哪一位与你有缘分?”秦昭帝此刻的心情极好。
“千看……三殿下也不错。”
“?”齐同晏勉强能理解自己被选中的原因,看之前千非忌对自己眼睛的异样态度就知道了。那么三皇兄又是因为什么被选中的?若说也是因为眼睛,三皇兄的眼睛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是同昭国的大部分子民一般的黑瞳。
“骧儿?”就连秦昭帝也有些不解,甚至也可以说,是有些不满。一个残废的皇子,能力有限,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价值。
“蒙国师赏识,只是齐骧怕是没这个福分。”齐骧淡淡回绝,眼底弥漫着一片死气。自从他知道自己的双腿彻底残废后,这死气便一直弥漫在他的眼底。
“也许我们不会用到你的双腿。”千非忌说着不介意,秦昭帝却打断了他的话:“骧儿不愿,那便算了。有同晏能跟着千卿学习,已经足够了。”
“千会尽心而为的。”千非忌应下,一派顺从模样。
“既然要学习,同晏便搬到宫里来住吧。”秦昭帝一句话,又叫齐同晏回到了皇宫。他正想找借口拒绝,千非忌先他一步说道:“不必如此。千不习惯住在宫里,依然会在宫外原来的居处住着,六殿下只要记得时常来千这走动走动就行。”
“也罢。同晏还需要你多多指导了。”
“陛下放心。千相信,六殿下会是个好苗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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