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替谢宇坤盖上了白布。
他想再看看自己的脸,伸手触摸,手却穿透了那层布。
见状,他愣了愣,突然蹲在地上暴哭。
可惜,除了子商没人能听见他的哭声。
谢宇坤听见科室主任准备打电话联系他的家人。
他是北市农村人,爸妈从村里出发,坐车最快到市里也要5个小时。
此时距离午夜11点通道开启,还有3个小时。
一整天,子商都守在医院,确定没有第二只无量体诞生。
如果今晚继续有无量体消失,必定是谢宇坤无疑。
可到目前为止,子商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事。
而谢宇坤自己还沉浸在自己身死的悲痛之中,根本没发现子商。
通道一打开,戴小陆就出现在医院。
找到子商后,看见不远处坐在地上的谢宇坤,询问:“什么情况?”
“今晚新增的无量体。”
戴小陆没发现子商情绪不高,毕竟她一直都是板着一张脸。
“没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吗?”
子商摇了摇头。
戴小陆心想,果然不是他弱,这案子就算是三千岁的子商大人来破,还不是照样毫无进展?
“那行吧,还有一小时就等到邮差来接收,咱们就等着吧,这一天也算有始有终。”
子商没接茬。
就这么过了一小时,午夜邮差终于出现。
那名邮差一看现场居然还有子商大人和一个四眼,那四眼他并不认识。
“真是好热闹。”
那名邮差毕恭毕敬地向子商作揖:“子商大人。”
随后好奇地问:“您不是被范主任派到巡查司去帮忙了吗?出现在这是......?”
不知是谁传出北市邮司有一个推优去帝都任职的小道消息,大家可都卯着劲拼业绩呢。
这子商大人在家闲散了三个月,业绩肯定缺了一大截,今晚突然出现在这,难不成是想明目张胆地抢我的单子?
这名邮司藏的小心思,子商在帝都冷宫看得多了,心里不屑倒也没有拆穿他,转身介绍起戴小陆。
“这位是巡查司重案组的戴组长,我跟他正在调查一起案子。”
这邮司的心瞬间放回肚子,管你查什么案子,只要不是抢单子就好。
他立即转身向戴小陆恭敬的点头示意:“戴组长。”
戴小陆穿的是粗布西装,一看就是近现代的人。
在无量间,如果对方等级比自己高,那么打招呼时就会采用对方熟悉的方式。
戴小陆没想到子商会如此正式的介绍自己,不禁也挺直了腰板,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既然子商大人要查案,不如就抓紧时间问,问完我还要带那名新的无量体回去登记。”
那名邮差向子商再次作揖后,默默退到身后,不再干扰。
戴小陆看向子商,试探地:“那要不然咱问问?”虽然很可能也问不到什么。
谁知,子商站在原地,并没有想要上前盘问谢宇坤的意思,只说:“再等等。”
等什么?
子商没说,戴小陆看着子商冷漠的脸,碍于身后那名邮差,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陪着等。
大概又过了一小时,谢宇坤的父母终于赶到医院。
医院领导们也一同陪着过来。
停尸房的房门一打开,谢母看到房中间摆放的尸体,直接扑了上去,放声大哭。
谢父趴在另一侧,捂脸痛哭。
两人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经历丧子的痛苦。
原本呆坐在地上的谢宇坤,在看见父母的那一瞬,终于有了情绪反应。
他想冲上去抱一抱父母,安慰他们别哭了,但根本碰不到他们。
他大喊爸、妈,但年迈的父母听不见他的声音。
医院领导、主任们将他的父母扶起来,安慰着:“请节哀。”
谢母在女同事的怀里哭得快要岔气,谢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男同事扶着简直站都站不稳了。
谢宇坤飘在半空,看着父母,发现他们好像比上一次见面老了十岁。
他的父亲长年在外务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印象里,家里总是差钱,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当初家里新修的两层水泥房,也是拆东墙补西墙,找亲戚邻居凑钱盖的。
过年期间父亲和母亲谈论最多的,也是父亲今年赚到多少工钱,过完年可以把谁谁谁的账还了。
轮到他时,父亲总是一脸严肃,最关心的话也只是“考试成绩如何?”、“在学校听不听老师的话?”
那时他很想吐槽父亲,自己已经上大学了,一学期也就期末才考试,他年年都拿奖学金。
而且大学老师也并不像高中老师那样会对学生事无巨细的关心。
他在大学期间一直拼命学习,苦读八年,申请本院实习,最后留在人人羡慕的单位工作,就是想成为父母的骄傲,为他们卸下生活的重担。
却想不到,他第一次看到父亲的脆弱,居然是在确认自己孩子的遗体。
谢宇坤缩在停尸房的墙角,无助的哭泣。
他抱着头,狠狠抓自己的头发,悔自己当初不重视身体健康,恨自己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抬眼看到扶着母亲的院长和急救科主任,谢宇坤突然心生怨恨,憎恶他们假惺惺的嘴脸。
他之所以会猝死,还不是因为医院惨无人道的加班制度!
在此之前,他已经持续无休加班一个月了。
正常排班过后,他还要完成主任的科研课题。
工作中犯的一点小错误,主任都会上纲上线。
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如此反复,越急越累,犯得错也更多,他更加身心疲惫。
就在做完那台钢筋穿体的急诊手术后,他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谢宇坤越想越愤怒,体内的能量在汇集,一个可怕的想法犹如藤曼紧紧缠住他的心疯狂生长。
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的子商、戴小陆等,发现谢宇坤量体肤色从脖颈渐变赤红。
戴小陆暗叫不好。
那名邮差更心急,假使谢宇坤被心中执念蛊惑,变成凶体,他可是要担责的。
就在谢宇坤脚一蹬,准备扑到主任的身上时,邮差出手了。
他的掌心生出一条绿色绳索,在谢宇坤即将接触主任的瞬间,套在了他的身上。
绳索立即像藤曼一样,自动缠住谢宇坤整个量体,然后被一鞭子摔到冰棺上不能动弹。
这动静,在人间不过是刮过一阵阴风。
主任被风吹得后背发凉,一想到白布下躺着的谢宇坤过往可没少被自己免费差使。
兴许是心虚,从不信鬼神的他此时也有些不自在,只想找个借口尽快离开停尸房。
谢宇坤被钉在冰棺上,眼睁睁看着主任带着他的父母离开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愤怒得爆青筋,狠狠瞪着那邮差,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大吼大叫:“放开我!我要让他偿命!”
子商突然开口,语气不像以往凉薄,倒像是好心相劝。
“如果你今天心存恶念,把未到死期的人杀死,罪孽累积,因果相传,你的父母必定会受到牵连。”
说完,子商看了一眼那名邮差,示意他松开锁魂索。
随后对着已经听懵的谢宇坤:“你自己决定。”
谢宇坤慢慢滑落瘫坐在地上,眼神开始变得缓和,就连皮肤上的赤色也渐渐褪去。
再次捂脸痛哭。
邮差收好锁魂索,默默后退靠近戴小陆:“我怎么感觉子商大人才是真正的组长呢?”
戴小陆哼了一声,她气场那么强,谁降得住?
“总之,比你强。”
邮差被噎住:“喂,你这样说显得我很不专业啊?”他生前是香港人,讲话总有港片里的味道。
戴小陆正准备再呛几句,结果被子商训斥。
“还不过来做笔录?”
戴小陆和那名邮差面面相觑。
戴小陆马上掏出小本本:“来了、来了。”
看他那狗腿样,邮差不屑的哼了一声。
咋俩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比谁强。
戴小陆笔点着下巴,“你既然在医院上班,肯定听说过医院里的奇闻异事,说来听听。”
谢宇坤没什么反应。
于是,戴小陆只能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无量间巡查司重案组的,最近在调查一起失踪案,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作为无量体的新公民有义务进行配合。”
谢宇坤好一会才回神,“如果我配合你们,会不会有好处?”
戴小陆还没开口,那名邮差倒是先拧眉,不客气地指出。
“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若不是子商大人有意拖延时间,你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该跟我走了,哪儿等得到见你爸妈最后一面。”
戴小陆有些意外地看向子商,原来她说的再等等是这个意思。
子商没想到这名讲着港普的邮差居然明白她的意图。
“虽然大人您很少与我们邮司里同事们进行交流,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性格孤傲,您懒得搭理我们,我们私底下也很看不惯您。”
戴小陆听到这忍不住笑了,“你胆子可真大,竟敢当面这么说。”
那名邮差正严道:“但是您一万单的好评也不是作假,您面冷心善,我们都知道。”
子商她微微点头致谢,后者恭恭敬敬地作揖回礼。
谢宇坤虽然搞不清其中的规则,但这名红发少女,刚才对自己也是好言相劝。
那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正是因为这名少女,自己才能看到父母最后一面。
谢宇坤没有再提要求。
“医院里确实有诡异的传闻。”
戴小陆马上边写边记:“具体呢?”
“有个十岁男孩能看见死后的我们。”
“十岁的男孩?你确定?”子商蹙眉追问。
谢宇坤点了点头,“他今天还跟我说了话。”
子商摇头,“不可能,我今天在医院守了一天,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事。”
谢宇坤踌躇了几秒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可疑。昨晚我熬夜加班写材料,中午去大厅买咖啡。在咖啡机前等的时候,那个男孩主动过来跟我搭讪,让我今天务必要休息,不然会丧命。”
人的身体状态差到无法再承载无量体时,无量体会飘出体外一部分,也就是濒死阶段。
就像那名被钢筋穿体的农民工躺在急救床上被推着路过子商时,子商一眼就看到他的无量体有大半的飘出肉身。
只不过他命好,被医生们救回来。
如果谢宇坤说的是真的,那个男孩岂不是能预知生死?
子商凝眉,面色严肃:“那个小孩长什么样子?”
谢宇坤对男孩的容貌印象很深,语气里甚至带着可惜,“很漂亮的小男孩,就是右眼失明,戴着黑色眼罩。”
戴小陆停下笔:“是个残疾?”
谢宇坤点头,“说来话长,我和他的交际最早还是三个月以前。”
三个月以前?
听到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戴小陆和子商对视一眼,继续听谢宇坤说。
“凌晨送来一对车祸重伤的父子。父亲当场丧命,儿子失血过多,原本以为抢救不回来了,结果奇迹般生还。可惜的是,他右眼被车窗碎玻璃扎中,从此残疾失明。”
“后来呢?”戴小陆迫不及待地追问。
“后来?”
谢宇坤继续回忆:“我是麻醉师,他又不做手术,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戴小陆再问:“他叫什么名字?”
谢宇坤蹙眉,这问的什么问题?
他嘟哝着:“急救科是全医院最忙的部门,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一个患者的姓名?”
行吧,这个回答也在预料之中。
谁知谢宇坤突然补充,“不过这家伙还有个外号,死神之子。”
死神之子?
戴小陆和港普邮差眼睛瞪的大大的,子商呢喃着这四个字。
戴小陆不解,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谢宇坤解释:“这就是医院里的那个传闻,男孩车祸右眼失明,居然因祸得福,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事物。他住院的那段时间,居然跟其他患者说你快死了,神奇的是,只要被他说过的患者,当晚就死。”
“有这么玄乎?”戴小陆嘀咕。
“所以我们私下开玩笑,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改留你到五更?这小子,跟阎王也差不多了,所以我们都叫他‘死神之子’。”
谢宇坤说完传闻自己都缓了一会,后悔自己当初没听那个男孩的话。
果然,下一秒戴小陆就问:“既然他都提醒你会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提防?”
谢宇坤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想休息,但那孩子话刚说完,广播里就喊999紧急事件,这一切大概就是命吧!”
现场一片沉默。
倒是那名港籍邮差突然插嘴,“我知道,患者生命安全排第一,医生的基本职业操守呗。”
谢宇坤听后自嘲一笑,不再回应。
戴小陆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子商,问:“怎么了?”
子商从自己的思索中回神,试探着问谢宇坤:“那名父子姓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三个多月前自己接的最后一单。
就是父子车祸,父亲周雷当场丧命。周雷的孩子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神之子?
谢宇坤摇头,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名港籍邮差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有感而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戴小陆却是一脸严谨,“这小子预知生死的能力会干扰两间平衡,最好上报范主任,加速处理。”
子商不置可否,戴小陆说得也没错。
还有就是,谢宇坤说对方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跟自己梦境里的那位是同一个吗?
子商心事重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