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大历四十年

玉京·嘉庆坊

满眼红点,喜庆盈天,偌大的三王爷府宾客络绎不绝。

“接亲仪仗刚进坊门,快快预备起来!”

三王府总管吆喝过后,翘首以盼的宾客晓得这一日最为关键的仪程到了。

见那如红云卷来的盛大仪仗,谢桉立于府门不显眼的地方,看着他胞兄一身大红吉服,春光满面地骑着高头大马款款而来。

梁王头上翼善冠的乌云边纹自视线中一闪而过。

紧随其后八抬大轿边的百子千孙穗结宛若利箭般刺入眼底。

今日是三王兄的大吉之日,煌然堂亮的梁王府建成多日后,终于在这个初冬迎来属于它的女主人。

谢桉却一点喜色都无,即便心中做了诸多准备,真真站在这里瞧着王兄意得志满地迎娶了自己暗慕多年的白月光,宛若锥心刺骨。

他本该是今日的傧客,陪着王兄与宗正寺一并前去崔府纳接。可他今日实在做不到笑脸相迎,昨夜厮混酒肆红场,直至天明才带着一身酒气归府。

好似宫中早已晓得他为人荒唐,指望不上,早早转托了外家表兄弟们陪在王兄身边。

谢桉眉眼冷凝,眸光投在一摇一晃的喜轿帘上,脑海中一刹那翻涌起多年前冷寂的猎狩场,他与阿巽指勾立誓,长大后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伺候的冬云觑眼看主子下巴绷着,年轻俊俏的容颜没有一丝情绪,一向温善多情的眼眸隐痛如海,晓得主子伤怀,心里微微叹口气。

只是三王乃他家主子胞兄,他不得不开口:“主子,您看开些。”

这般日子,若是不露面恭贺应酬,落入百官耳中眼里,怕是要说两王不合的传言了!

谢桉眼底闪过一丝冷诮。

他便是不想看开,难不成还能拨开人群,当着满玉京人面,横抢了亲兄弟的新王妃吗?

视线在临近人群中一扫而过,认出其中几人乃是未央宫的面容,谢桉袖中的手掌攥了攥。

母亲她...何至于此!

“新人下轿!”

谢桉猛地闭上眼眸,不愿再看,折身走向梁王府。

冬云是近身伺候的太监,瞧着主子一去不回头的架势,跟一旁内侍吩咐几句,小跑着去撵主子。

只是今日乃皇子大婚,来往庆贺宾客如云,加之大门结亲的仪仗刚到,府内不少来围看的人纷纷涌来,一时路上人头攒动。

等到冬云费劲地钻出人群,左右看了好几圈,哪儿还能寻到那祖宗的踪影!

皇后娘娘生怕这位小祖宗拎不清,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闹腾起来,这才派了人来盯着,免得有个万一。隐在恭贺人群中的眼线见睿王走了,心里松口气。

*

王妃依照宗正寺算好的吉时送入新房。

三王爷梁王接过如意秤杆,在一众人好奇的眼眸中轻挑新王妃盖头。

烁烁明堂,一张姣好美人颜现于众人视线之中。

玉京不缺美人,容颜出众才貌兼备的闺秀数不胜数,若非要评定高下,崔家二房嫡女崔巽华是公认的第一。

崔家乃大魏第一门阀世家。

二房老爷是当朝兵部侍郎,手握实权。

崔巽华乃其独女,自小开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五岁时在万国朝宴摘得名闺榜首而扬名。世家出生,才艺双全,其又因容颜出众惹得各家郎君争相求娶。

梁王满意于王妃的出身,盖头下的丽色秾艳更是锦上添花。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美丽的事物,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他在围看的众人惊艳叹声中温柔一笑:“王妃辛苦了。”

崔巽华扶上嬷嬷的手臂,娉娉袅袅地一拜:“王爷也辛苦了。”

其声娇柔妩媚未带丝毫不满,梁王心头微热,眼神自她身躯浮云般掠过,“前院尚有宾客,本王先去招呼。”

他顿了下看向一侧的嬷嬷:“伺候好王妃。”

嬷嬷恭敬地应声是。

梁王在族亲兄弟们的恭贺声中转身离去。

*

“梁王艳福不浅!崔氏女美名在外,吾等本是有些不信的。方才在那新房门口垫脚一望,只瞧出半张玉容,啧啧啧....”

“别卖关子!谁人不知京城双艳,其一便是这崔氏女。道是倾城容颜堪配帝王之家,今儿真真是开了眼了!”

“人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梁王好福气,能迎崔氏女入府,贤色双全,还有崔大人这么一位出众的老丈人,只怕来日...”

“唉唉唉!兄台喝多了酒水,可别胡乱说话!”

好端端提及皇子来日,那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嘛。

大魏朝堂迟迟没有凿定太子人选,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早早夭折。

如今排长的二王爷庆王和现皇后嫡出的三王爷梁王都是储位人选,立嫡立长,百官争论不休,宣帝每每旁观,由着朝臣各自站队,两边斗得风生水起。

为皇位而争夺筹码,最大的一张牌便是王府后院的主人。

说起来,前些时候皇后生辰宴上崔氏女不幸落水,得梁王施手相救,崔氏女衣衫湿透藏于梁王怀中,有了肌肤之亲,这才成就眼下这门亲事。

“各位兄台,你们说,这崔家姑娘怎么就这般巧落到湖塘中了?”

佳人被救上岸抖得都打摆子了,昏死过去,再醒来,帝王赐婚已成定局!

“许是崔家姑娘不小心吧。”

众人讳言不敢再说。

“欸?方才说京城二艳,一位是崔氏女,那另一位是何人?”有一位猛地问起。

知情人见他是外官入京述职,自诩玉京内里人,主动解释:“另一位还是崔氏。只不过并非女子,而是郎君。其人惊才艳艳,满腹经纶,小三元加身,今岁秋试又中□□!今年的琼林宴上唯他耀眼!”

“是崔家大房嫡子崔珣!看,他在那儿呢!”

众人昂首望去,其中一人却听身后窸窣响声,垂眸看去。

只一眼,吓得惊呼出声:“哎呦!是什么人!”

谢桉提着酒壶从草丛里醉醺醺地扑腾出来,塞了满耳朵这几人的议论,熏然的视线下意识顺着说话人指点望去。

什么六元郎,灯火阑珊只依稀辨出那人气质清越,郎才绝不绝,凭谁也配与阿巽相提并论!他心说。

“咿?这不是八王爷吗?”

有人终于认出这位‘草丛醉汉’的面容,吓得不清:“睿王爷,您怎么从草丛里....”

谢桉挣开对方搀扶上来的手臂,嘴里嘟囔了句‘走开’,视线一定,眼花缭乱中寻到最亮眼的那抹红,踉踉跄跄地奔着那处去了。

半途,冬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扑出来,险些哭出声来:“主子!这么半天,您去哪儿了?奴才寻遍王府上下,连狗洞都翻过了,都没找着您!”

“滚开!”

谢桉畅快地打个酒嗝,想要摆脱他的纠缠。

“主子!主子!三王爷大喜的日子,您可千万要忍住!”

冬云半扶半拽想把他拉远,只是主子别看瘦巴巴的,其实一身腱子肉,平时没少练武,轻易不是他一个内侍能左右的。

“主子,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您今日怎么也得忍着!”他压着音儿哀求,一边招手喊内侍们过来帮忙。

“哎呦,我的主子呐,您这是喝了多少...”

他们这头拉扯动静大了,新宴宾客投来好奇的目光,不时指点议论,梁王本是全心借着昏仪拉拢官属,王府管家眼神示意,视线落在和内侍们搅弄一团的弟弟上,心下暗火丛生。

“见谅,本王暂离片刻,稍后你我再叙。”

“王爷请便。”

一道不急不缓的嗓音回过,目送梁王匆匆离去的身影,随意投去一瞥,而后不在意地回到席间。

“宴回!”

威严的嗓音传来,背朝那头的冬云心呼完了,急忙调转身子行礼:“给王爷请安。”

梁王远远看着他们主仆撕扯在一块,眉头蹙得死紧,面色不悦。

“怎么回事?”

他有什么不开心的?

谢桉恨不能指着胞兄鼻子质问:你费尽心机娶到阿巽,还有何不满足的!

冬云:“回王爷的话,我们主子晓得今日是您大喜,心里开心!奴才一时没伺候好,让主子多贪了几杯。奴才这就送主子去喝醒酒......”

“阿兄!”

谢桉一声含糊的喊声打断内侍的解释,他软着脚往梁王身跟前冲了下,单手搭上兄长的肩头,一副为他高兴的语气:“阿兄!弟弟欢喜!今日...”

“嗝....”

梁王被他嘴里喷过来的酒气熏得险些吐了,捏上肩头的手掌往伺候的内侍跟前甩。

“喝这么多酒作甚!今日来了好些朝官,秋试后的新僚都看着,你便是这般为我贺喜?”

真是丢脸!

他这个弟弟平素顽劣不堪,封王建府之后更是不加收敛,整日不做正事还四处惹麻烦,最后免不得是他给收场!今日是他大喜,胞弟不为傧客已是疏漏,现在喝得酩酊大醉还耍混,让满场人如何看?

明日传满玉京,朝中那些闲得没事干的言官又不知借机上多少参折!

如此不检点!梁王嫌弃地看着亲弟弟。

梁王厉色吩咐:“送他去客房醒酒!”

人消失在拱门之后,他面上的冷意消失,再看向宾客又是温良笑意。

离了前院,冬云把晕头转向的主子安顿在一处小亭子。

他平时没来过梁王府邸,今日宾客如云,大致晓得院落布局,知道往西边是后院绝对不能去,这客舍又在何处?

“你去打听下客舍怎么走。”

冬云吩咐了跟前的小内侍。

“水!水!我要喝水!”

冬云无奈,只好起身:“主子,您在这儿乖乖待着,奴婢去前头给您寻水!”

喝大的主子声音含糊着不知在说什么,冬云只当他应下了,小碎步跑着就下了凉亭。

片刻后,他提了茶壶匆匆折返,原本应好好坐在石凳上的主子,那么大的一个主子,他怎么又不见了!

冬云快崩溃了!

*

“见谅,本王暂离片刻,稍后你我再叙。”

“王爷请便。”

崔珣侧身避过脚步匆匆的梁王,回眸散漫一瞥,隐约猜是席间有人闹事,不在意地抬步回到自己席面。

他虽是崔氏子,簪缨门阀,席面却是照着职位而来。

故而附近一圈长案尽是今科同窗,诸多翰林院同僚。

见他归来,旁侧的高清探过身来,“崔兄瞧着有些苦恼,怎么?不喜这位长袖善舞的梁王爷?”

梁王乃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之一。

今次迎娶二房堂妹,外人眼中,崔氏隐有倾向梁王一派。

只崔氏门阀世家,从不轻易下注。

二房的一言一行仅为崔氏部分态势,更多目光凝聚在崔氏大房人身上。

崔氏大房老爷乃当朝吏部尚书,为官三十载,宦海沉浮入中台执宰百官,是崔氏当仁不让的当家人。

嫡子崔珣二十下场,大、小三元加身,似一柄刚开锋的剑携万千寒光而来,虽眼下仅仅是翰林院一六品小吏官,但百官人人皆知,崔珣乃是崔家下一任不容置喙的接班人。

梁王既得崔氏女做王妃,亦想与这位未来崔氏家主交好,

言谈之中,从亲疏至君臣,屡屡言辞试探,崔珣接得有条不紊,不急不缓地打着太极拳。

幸而中途梁王脸色一变,崔珣借机拱手退开。

听闻高清此言,崔珣面色冷淡,深邃眸色分毫未动:“王爷至尊,崔某乃一介小吏,并无喜与不喜之心。”

高清颧骨染了醉红,胆色比寻常大,未被崔珣冷若霜冬的语气疏淡开,相反还沾染一身冲鼻的酒气,忽视崔珣刹那微蹙的眉峰,热络地给崔珣桌上的空盏倒满。

“崔兄,前日琼林宴,没机会与你杯盏庆贺。今日气氛正好,你我把酒言欢,不负同窗数载之谊!”

崔珣秉持端方,腰板挺直如松,从不在外与人共酒。

高清所言‘数载同窗之谊’,不过是在江淮书院求学时,两人同在一间书院罢了。

“高兄慎言!谊乃交往深厚之人可谈,你我浅薄几面,言语寥寥....”

“文绉绉,死板脸!”

大着舌头的高清一张口就把书院同窗背后给崔珣起的诨号喊出来,犹自不觉,失礼地攥上酒盏,歌坊营弄似的,竟是强怼到崔珣唇边。

崔珣忍无可忍,倏然起身。

失了一方的高清顺势歪了胳膊肘,满盏酒哗啦浇在崔珣衣上。

邻近几人见状,倒抽一口凉气。

谁人不知崔珣爱洁程度堪比入魔,平素总戴着一副薄若蝉翼的细绢手套,尘土不沾,一日晨沐夜浴从不少缺,更是从西洋购置了什么浓酒膏,三五时都在揉搓自己那双细长的手掌。

完了!

高清要完了!

浑然不知自己闯了祸的高清看着樨席上的一小滩酒,满眼惋惜:“这可是名满玉京、千金只得一壶的....”

哗啦啦....

高清只觉一道凉意劈头盖脸浇在自己颅顶。

下意识要躲,却被突然而来一道刚猛力道摁死在食案冰冷的桌面。

“谁?..啊...何人...”

“救...救命...”

“来人...快来人!!”

众人对他呜呼求救同情不已,只是触及崔氏子冷漠的神情以及对方丝毫不顾及情面的浇溺之举,生怕牵连自己,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上前相救一二。

一连浇了三提梁大肚壶的冰水,崔珣收手站离狼藉,姿容余闲地接过下人递来的锦帕,一点点抹去指腹的湿。

宴会一隅,悄寂凝滞,无人敢上前劝阻一二。

便是做出如此惩戒,崔珣如玉容颜未染怒色,只淡然视线掠过避之不及的众位同僚。片刻后,垂眸与敢怒不敢言的高清对视。

“高兄方才喝多了,崔某帮他醒醒酒。”

作话:

架空,官职参考晋唐,谢绝考据,求放过。

设定门阀延续东晋遗风,皇室势弱,科举刚刚开河

科普:古代科举制度中童生参加县试、府试、院试,凡名列第一者,称为案首。一人连得三案首为小三元。

□□是为连得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者为□□。

老攻给个学霸身份

新文求收收!!!

本文剧情流:感情流对半开,无生子设定,双洁党可入,不知道狗血不,反正有误会 前期受略渣(但双洁,渣是指受睡了只想跑路无第三者),介意的话,就不要介意了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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