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俐的下颌骨仿若仓鼠一样颤动，兢兢业业地啃薯片，直到被“已死亡”险些噎住，嚼不动了。“咣”放下薯片筒，抽来抹布擦去满手碎屑。
她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三个全息屏幕显示着混乱的代码。两分钟后，突破了厄舍府的全城人员系统第一道防护，调出阿纳斯塔西娅的个人资料。
显示生存状态，没有数据修订痕迹，也即从未登记死亡。医疗系统则记录了事故当天的抢救治疗，之后的43天住院记录。
她试图侵入更深层的系统后台，一无所获。
方寒山和厉狮纶的声音在金属环绕的小机房里交错，全息屏幕依然只转播厉狮纶的视觉范围。
“小道消息罢了。”方寒山说，“你无法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我才想知道，那时候的塔西娅小姐经历过什么。”
那时确有这样的传言。
网传阿纳斯塔西娅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可传媒公司的官方账号没有在“Gaia World”网站平台上发布讣告，因此粉丝们都怀着希望。一年后，塔西娅果真重返娱乐圈，发行新专辑，称这段时间养病的同时在探究乐律创新。销售市场就像被堵塞了太久的泉眼，霎时井喷，新专辑销量又上一层楼。
127年，她复出的第一场演唱会要来了。
“这是最新的海报，实在没有以往的神韵。”安德烈指着墙角的一张，“她的声音也没有了诚意。该怎么描述呢？那样的歌声太完美了，你们明白吗？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尽管她今年拿了两项金奖，以前从没拿过的，我也听不到灵魂了。”
“你想让她恢复以前的风格？”方寒山坐在书桌前，仰头看她以前的照片——没有安德烈指出，塔西娅前后的变化真难以确认。
“嗯。”
“那明天的演唱会——”
“我会去现场，全程听完。”
厉狮纶望着墙上的海报敲击通讯贴，隐形眼镜开启拍摄模式，随着走动拍下三维图像：“我猜你只是想见她。”
“找个机会同她见面，亲口问她。”
厉狮纶嘲笑：“人家会告诉你？”
“就仅仅是神态和歌曲？”方寒山撞撞厉狮纶的胳膊，要他闭嘴，“依据不足，我们也不好开展调查。”
“她的演唱会在一周后，地点在主城区中心广场。到时我们在那见吧？”
安德烈握住方寒山的手——他遗传了古斯拉夫血统中的体格基因，身材高大，只能微微弯腰：“交给你们了。对了，请不要告诉我爸爸，他不知道我改掉了委托内容。”
方寒山同厉狮纶交换了眼神。
他又殷切地说：“谢谢两位哥。”
方寒山站在满屋子照片海报中间，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塔西娅，哪个娱乐公司的？”
“摩涅莫科技传媒。”安德烈说。
盖亚旗下规模最大的子公司，经营者和盖亚公司的几位董事同姓斯图亚特，来自同一支贵族血脉。
方寒山看向厉狮纶：“可以拒绝委托？”
厉狮纶微笑：“我的意见是不拒绝。”
“如果我没记错，”多俐在通讯里出声，“安德烈·阿纳托利的父亲尼古拉·阿纳托利，是盖亚公司十五年的老员工。我查过了，全公司上下就他待的时间最长，其他人大部分包括但不限于公司亏损时被裁员、公司架构精简期被裁员、三十五岁被裁员等等，看着盖亚从小公司长成大集团也就他了。接近安德烈有助于接近他父亲，了解盖亚长期动向。这也是我为你们摘委托的原因。”
方寒山短促地“哦”一声：“不是因为指定了我？”
“我知道你没那么闲，方寒山，我也一样。”
“这样。”方寒山从腰间取下一把器械，“那这个任务确实有点价值，谢谢了。”
安德烈懵懂地听着，小心翼翼瞧他们脸色：“那个……你们什么时候行动？”
“马上。”
方寒山手腕一动，机械武器“咔啦啦”甩出一把小镰刀，刀尖“嗖”地抵住安德烈的喉管，锁栓回扣，形态变化完成。前后不过两秒，快无踪影。
镰刃掠过寒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个度。
安德烈吓了一跳，厉狮纶也吓了一跳——好奇地摸摸这把机械镰刀，确认刀是真的，方寒山的威胁也是真的。
“你要知道，”方寒山眯起眼，“指定我做任务，是在赌你自己的命。”
安德烈顿时吓红了眼，像只受惊的兔子。
“杀……杀人是要进械域的啊哥。”安德烈颤颤抖抖，指尖推推镰刃，“你没来过克洛诺斯区吧？我们这里正对厄舍府大厦，正面接收天眼‘白泽’的信号。全息方块里所有实时体征数据都被监测着呢。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白泽都知道。极控组十分钟内就到现场。”
方寒山逼近他，刀刃轻碰他的咽喉：“没有人能入侵全息方块的中枢系统。”
“白泽可不是人。她是经过无数次学习和自我迭代诞生的高级智能，她有人格，还有人所不能企及的智力——这是我们课件原文，要我翻出来给你吗？”
此时的安德烈才像个孩子，被挟持时搬出警察叔叔为自己助威。方寒山瞧他吓破胆的模样，镰刃撤退几公分：“老实点。”
厉狮纶出来做老好人，伸出两个指头，偷偷把刃尖重新抵回安德烈的喉咙：“狴犴先生的意思是，卡俄斯身边好几个联合任务的极客，你怎么偏偏指定他？”
“那我指定狴犴，怎么来了两位哥呢？”安德烈反问。
“因为我是监督和保护狴犴先生的义务人员，简称监护人。”
方寒山：“别瞎编，没人要你保护。”
“啊……其实，指定狴犴只是巧合罢了。”安德烈从实招来，“我发过几次委托，有补习，有陪聊，有陪写作业。遇到过极客雇佣普通人干委托的，那个极客貌似在九龙街网站答题通过注册了账号，就立马开了个就业中介公司。”
他开启全息方块，浮现小小的屏幕。
“喏，招聘上写着：全天候24小时弹性上班时间，薪酬为委托金的两成，太可怕了。普通人啊，我冲着极客的名头来委托，结果彻底被敷衍了啊。还有用低级人工智能代替本人做远程委托的，极客本人每天都在睡觉逛街。噢，还有陪写作业像狱卒监工的高冷姐姐，根本不听我真正的委托内容。这时候一片浊流里突然出现一个1级账号，貌似权限还很少，我就猜是个还没有被委托市场污染的……好人。”
“……”
好人。
方寒山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评价。
他把刀挥向笑得耸肩的厉狮纶，“唰”削去两根头发，也削停了笑声。
厉狮纶咳了两声，正色起来：“你说的那个开就业中介公司的，已经被我们老板拉黑了。低级人工智能是工具，属于极客的能力范围，是正常操作。至于像狱卒的高冷姐姐……听着很像我们一个同事。总而言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弄清楚塔西娅在那一年半里的动向，记录汇报给你，对吧？”
安德烈头点得像啄米：“记得配上证据。”
“交给我们。”厉狮纶揽过方寒山的肩头，把人推拉着带走。
“谢……谢谢，慢走。”
一直目送到电梯口，这孩子的结巴仍没完没了。
-
雷声滚滚。
厉狮纶悄悄盯着方寒山看。他的寒哥腰板挺得像冲浪板，左眼尾的银灰金属泛射着灯光，眼神黑沉沉的，飘忽在自己的思维中。
厉狮纶握住他的肩膀，对方抖了一抖：“在担心什么？”
“没有。”方寒山动了动肩，将那只手甩去。
左眼数据流像洋流漩涡，乍一看瞳仁像是变作了淡蓝色。
厉狮纶笑了：“我很好奇，你平时怎么当少主的？说话这么没有说服力。”
搓手等待半晌，没听到方寒山的反唇相讥，他动了动脖颈，竟浑身不快活。
“我猜猜，是因为你很喜欢现在的塔西娅？还是因为服从我的监督和指挥很不习惯？”
方寒山“哼”一声，已读懒回。
“那就是因为那家传媒公司是盖亚公司旗下的，亲儿子公司。”
无表情无动作无言语，便是方寒山的默认。其实不需要猜，厉狮纶知道他想什么，就像知道自己的衣服有几枚纽扣。
“你应当高兴呀，不是么？”厉狮纶摊开手，“如果盖亚公司对塔西娅做了什么，也许是调查‘DELETE计划’的突破口。”
方寒山终于开口：“我担心的也是这个。”
“为什么——”
砰——
重物从高处落地的炸响，余音回荡，在夜里震撼着人的神经。
两人愕然，定住了身躯，都对这样的声音十分熟悉。是□□和水泥地重重碰撞产生的碎裂声。
凄厉的猫叫刺穿黑夜。
他们循着声音跑去，见一具歪七扭八的尸体趴在花坛边，血溅三尺，下意识朝楼上看去。
高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长发、机械眼镜，血液黏糊糊地爬上她手里的金属刺……
“凌宸？”厉狮纶叫出她的名字。
凌宸的机械脚踏喷出一股蒸汽，从人家阳台上三两翻身落到地上，金属刺挑开死者的职员裤口袋，勾出全息方块。全息屏幕铺展眼前，在聊天软件里见到他的照片和基础信息。
姓名，尼古拉·阿纳托利。
克洛诺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二代神王。乌拉诺斯与盖亚之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复生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