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的电话铃声响起，黑色的手机不断在口袋中震动。

穿着白T恤的男生一步跨过三个楼梯，左手扶着栏杆，右手拿出手机快速瞥了一眼，挂断。

此时正值江市的夏季，窗外碧绿梧桐的倩影随着微风拂过在窗台上摇摆不停，燥热的太阳惹得蝉鸣声阵阵响起，扰的人心烦意乱。这个夏天太热太长，让宁子川觉得好似永远都不会结束了。

他绕过楼梯口堆积如小山、摇摇晃晃的快递箱，轻巧的爬到楼梯最顶上，敲响了一扇贴满花花绿绿小广告的黑色木门。

木门年久失修，转轴中因润滑油的无影无踪而发出了颇为惨烈的吱呀一声，听着让人不由得浑身发麻。

门后探出一个头发向上翘的脑袋，他推开门，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吧！等你好久了。”

宁子川轻车熟路的在一堆外卖盒、快递盒、各种杂七杂八包装盒中穿梭到沙发上，又在一堆衣服中找到他的立足之地，于是舒服的往下横着一躺，痛！他咬牙将手探入沙发缝里摸来摸去，摸到了两个沉寂已久的游戏手柄。

“吕洲！你也不收拾收拾家，都破成什么样儿了！”宁子川朝门口正在倒饮料的男生吼道。

吕洲闻声转头，一脸颓相，黑眼圈马上要在脸上占山为王。宁子川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货大概是又熬了几宿没睡，他尴尬一笑，手中的两杯饮料挤开茶几上其他吃的喝的，一屁股坐在宁子川的旁边。

“这不是明天就要开学，游戏还差最后一关没打通吗？还没顾得上收拾。”吕洲将手柄扔给他，催促道：“快来！就等你了。”

宁子川喝了一口饮料，顺手将客厅的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凉爽的温度使得他一身烦躁很快褪去。他接过手柄，熟练且快速的登入了游戏界面，电视投屏上切到了最后一关，红色的倒计时高高悬起。

这游戏近年来靠可玩性与难度风靡线上，无奈最后一关是需要双人紧密的节奏配合才能打通，常常在因操作上的失之毫厘而结局谬以千里。

吕洲紧张的咳嗽一声，他的游戏技术其实在普通玩家里已算得上优秀，但这最后一关实在太过坑爹。两人攥着手柄不断操纵着屏幕上的角色，滚动、回击、防御、攒怒气值、躲避、急刹、回击，宁子川打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操作。

游戏boss很快被他俩磨血磨到下p，进入到狂暴阶段，吕洲激动的开口：“全靠你了啊川哥，要是一把过，暑假作业我全给你包了！”

宁子川闻言笑道：“真的？我那作业可一笔没动，干净得很。”

吕洲发誓道：“真的！”

宁子川坐直身体，借boss的狂暴过场动画来放松了一下手指，认真的回答说：“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请求了，那我...”

话还没说完，游戏boss一个猝不及防的翻身斩打的他住了嘴，手中的角色似雨中燕般灵巧避过。下p阶段后游戏难度大大提升，许多高玩往往也是折在这个地方，宁子川快速地指挥着角色做出一连串的动作，屏幕上boss的血量也在一点一点的耗干。

“Nice！28连击！川子不是我说真有你的！”吕洲不敢打扰他，只能小声的在旁边给他鼓舞打劲，同时手上也不停的给宁子川的角色放置增益。

宁子川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他现在的精神高度集中在这块电子屏幕上，差一点，就差一点，吕洲在旁边看的吊住了一口气，宁子川的游戏角色此时终于将怒气值攒到满格，大招技能终于冷却好，一招......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天响的叮啷咣铛，隔音极差的墙壁在此时充当了扩音器，偏偏手机又在此时疯狂震动起来，宁子川一个不防，被丝血的boss秒掉，游戏角色倒了下去，屏幕上瞬间砸出黑色的“失败”二字。

“靠！”宁子川咬牙，一句脏话憋在喉咙里。吕洲悬着的心终于被乱刀砍死，吊着的一口气差点成为杀人的秘密武器，窝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慌乱中，吕洲看到了宁子川口袋里那震动出来的黑色手机。

手机上已显示了数十个密密麻麻的红色未接来电，无一例外全是备注为桑琴的女士。

吕洲见怪不怪的“啊”了一声，指着宁子川掉出来的手机对他说道：“川子，你妈找你。”

宁子川此时输了游戏，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他随手拾起一个抱枕砸到吕洲脸上，怒气冲冲道：“你妈！”

抱枕软绵绵的弹到吕洲脸上，他也不生气，顺手捞起来抱着玩。看宁子川接通了电话，那头雷厉风行的女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一阵怒火。

声音如一阵鞭炮般劈里啪啦的疯狂炸开“宁子川！我警告你，抓紧给我滚回家！天天在外面鬼混，不是上网就是打架，跟你缺德的爸一个...”

电话被宁子川挂断，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里恢复到死水一般安静的氛围。他淡定的收起手机，冲吕洲道：“我走了，等开学再打吧。”

吕洲点点头：“行吧，我送你！”

两人跨到门口前，吕洲扭开了门锁，木门刚开，一道颇为刺耳的“滚”字就在楼梯间里回响开来，叫醒了黑暗中的声控灯，紧接着是一顿的劈里啪啦，货物倒地的声音混合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宁子川与吕洲愣在门口，吕洲挠挠头回忆，小声道：“好像是楼下新搬来的那家，不是骂就是打，这边隔音不好，我隔三岔五的就能听见，别提整的有多惨了！诶，你走的时候，避着点哈。”

宁子川点点头，顺手将吕洲家的门带上，下了楼梯。

楼下的那家“咣当”一声巨响将门关上了，宁子川长松一口气，这混乱的邻居家事，他才不想偶遇，毕竟自家的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他走过楼梯的拐角，踢开那堆已经散乱成片的快递箱子，却在转身时刹那瞥见了一个人。

那人瘦瘦高高，下半身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上半身......没穿衣服。半长的黑发遮住了眼睛，声控灯照着惨白的一张脸，此刻正坐在楼梯间的水泥地上，裸漏着一片白皙的胸口与后背，后背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淤青与伤疤，肩膀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分外惹眼。看起来年纪与他和吕洲一样大。

宁子川右眼皮一跳，他低下目光，只顾着脚下的路，快速从这人面前走过去。长久沉默使声控灯骤灭，楼梯间立马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只一片小小的脏窗户透出来楼下路灯一点暖黄的亮光。

他下了楼梯，与这幢楼的居民擦肩而过，楼道里又亮起灯光。宁子川透过步梯间旋转上升的缝隙，与那人看了个对眼，他浑身一抖，在大夏天里竟然激起一身冷汗。

吕洲此时从楼上窗户口中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喂！宁子川！你书包没带，里面还有暑假作业。”

宁子川回头朝他看去，冲他说道：“给我抛下来吧！”

吕洲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摆了摆手，义正言辞的说道：“不行！高空抛物是违法犯罪的。”这二愣子说完，竟然不知道从那捅咕了一根长杆子出来，杆子上吊着宁子川那软趴趴的书包，递到了楼梯口。

宁子川被他如此一番骚操作，弄得目瞪口呆，吕洲这家伙小时候是发过高烧还是怎么的！他接过那只软趴趴的书包，书包开着口，里面装着几本被蹂躏的已经看不出来样子的作业书，薄薄一沓，间或夹杂着飞出来的几页纸张。

他朝窗户口的吕洲摆了摆手，目光收回来时碰到楼道的那人，正好又打了个脸对脸。宁子川一言未发，收拾利索了书包背起就走。

孤独的弯月挂在黑沉的天空之上，路灯拉长了少年的身影，梧桐吹乱一地。陈圳扶着旁边的墙壁站起来，靠在那一小片脏窗户里，看着宁子川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口。

他摸了摸身上的伤口与已经结痂了的疤，将遮住眼睛的头发撩起，半晌又擦了擦脸，应该......没认出来他吧？

——

宁子川用脚勾出椅子，将书包甩到桌子上，抖搂出来两本作业。他的房门没锁，桑琴一推就开，脸上余怒未消，下巴一扬：“给你爸打个电话。”

“不打。”宁子川淡淡回答道。

桑琴冷笑一声，将一页文件撇到他跟前：“下学期的分科表我给你选定了，理科。”

宁子川停下收拾书包的动作，掀起眼皮看了桑琴一眼：“我说过了，我要学文科。”

他妈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说这些也没用，已经敲定了，班级也分好了，班主任我提前联系过了，还不错，是R大毕业的。你趁早死了那条叛逆的心！妈妈不会害你的，你只要按照我安排的路走就好了！”

宁子川手指微微颤抖，拾起那张江市一中分科表，他的二寸蓝底证件照还贴在上面。分科那一栏，理科前的方框被打上了对勾，带着不容拒绝的干净利落。他攥起这张分科表，压到了书包的最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