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份冗长的检讨,宁子川有些无从下手。
在旁边的林凯已经第四次把笔转掉的时候,借捡笔的空隙,他悄悄往后回了下头。
张德彪还在他们身后巡视着,没走。
彪主任从上次后就学聪明了,这回要亲自盯着他们把检讨写完,五人在教室的窗户外站成一排,像被霜打蔫的茄子。饶是这样,宁子川磨叽半天,也就憋出一行字:对于这次错误,我感到深深的.....然后他写不下去了。
先前为了查课,三班的窗帘全都被拉开了。这会儿自己站的地方就正对着陈圳的座位,中间隔着一扇玻璃窗,擦得异常明亮,里外看的清清楚楚。有班里不少好事的同学频频转过头看他们,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儿,就是不知道猴在里面,还是在外面了。
“发什么呆,快点写!”张德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能当上年级主任的,大概都是得了河东狮子吼的真传。
我感到深深的害怕。宁子川写。
属于中年教师的手机铃声响起,张德彪在后面接起电话。
窗户边的五个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这口气没彻底松完,张德彪拉开后门对着陈圳的后脑勺说了一句:“班长,看好窗户口这几个,我去开个会。”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林凯,补充一句:“很快就回来。”
林凯都快被吓成鹌鹑了。
看着张德彪从明德楼出去,宁子川轻轻敲了下面前的玻璃窗。
里面的陈圳闻声抬眼,把窗户开上条缝。
教室里面的暖气溜缝出来让他觉得好受点了,宁子川踌躇一会儿,悄声问他:“你想不想写检讨?”
陈圳看着他,回了句:“你想不想做卷子?”
宁子川思考片刻:“不想。”
陈圳把玻璃窗关上了。
看着身边吕洲林凯等人奋笔疾书的样子,再看看这份只写了两行字的检讨。宁子川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又敲响了窗户。
“这下想了。”宁子川对着那条缝低声说。
陈圳从桌洞最下面找出一套历年真题,隔着窗户塞给了他。
检讨纸还没递过去,里面的人把窗户关上,宁子川飞速用手挡在缝隙之间:“喂,不带这么玩的!”
陈圳托腮看他片刻,单手接过那张检讨纸。
宁子川幽幽叹出一口气,翻开了这套历年真题,什么有机化学同系物结构式看的他有那么丁点儿的恶心。
他想合上,但陈圳就那么看着他,直到宁子川算出第一题,陈圳在检讨纸上续写下第三行。
“你这写的也太歪七扭八的了,我字儿有那么丑吗?”宁子川把脸怼到窗户跟前,抗议道。
陈圳没说话,露出上面他自己写的两行。
吕洲之前开玩笑说,宁子川写字像狗爬,认真写字像狗认真爬。现在看来,自己确实无力反驳这句话了。
他只好认命的低下头做卷子,不知不觉,宁子川思绪被拉回来的时候,已经算到后面的大题了。
虽然前面有几道题目无可避免是被蒙上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算题的感觉比写检讨的感觉还是爽多了,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前者是吃巧克力味儿的屎,后者是吃屎味儿的巧克力。
啧,怎么都听着特别恶心,而且差别不大。
那再换一个,前者是吃狗屎造型的巧克力,后者是吃巧克力造型的狗屎。
两相对比......他哪个都不想吃。
林凯用脚尖踢了他一下,宁子川“嗯?”一声,见他凑过来了。
“不是吧川子,你怎么做上卷子了?检讨写完了?”林凯有点高低眉,做出夸张表情的时候神似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个火爆辣椒。
宁子川好险没笑出来,他隔着窗户朝里面虚虚一指,林凯看见陈圳用一种比较奇异的拿笔姿势在检讨纸上写着字儿:认真反思,下不为例。检讨人,高二三班,宁子川。
最后那个‘川’字的一竖都快抖到姥姥家里去了。
林凯对他这种有福同享,有难陈圳当的行为进行深深的鄙视,树了个倒着的大拇指给他,宁子川举起卷子搁到林凯那里。
“你也想做卷子?”宁子川问。
林凯忽然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酸痛无比,艰难的挤出一句:“那我还是写检讨吧。”
看来林凯同学选择吃巧克力造型的狗屎。宁子川做出结论。
圣诞节前夕,也就是平安夜那天下了厚厚的一层雪。
生活在紧张快节奏的高中学生对于轻松浓重的节日氛围还是挺感兴趣的,尽管这种节日不放假。但出了校门各种奶茶店小吃店都在搞活动,买奶茶送苹果,买汉堡送苹果,买薯条送苹果......也就算了,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吃份麻辣烫,也送苹果。
反正今天是被苹果缠上了,宁子川坐在摊前啃着半拉苹果,把正方形的礼盒捏在手里把玩,礼盒上画着圣诞老人和麋鹿,一棵偷工减料的圣诞树,顶上还刻着一颗小爱心。
学校里的小情侣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到这个时候全都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了,站在隐秘的小角落里亲亲我我,一眼扫过去,十个地方能看见八对。
宁子川无聊的想,他要是彪子,现在就专门在校门口扫街,逮着一对儿打一对儿。但很可惜,张德彪主任今天没那么多闲工夫来抓校门口的这些小鸳鸯们。
因为四校联考的成绩,在今天出来了。
教务处的办公室里喜气洋洋,比外面还像过节。投影墙上滚动播放着成绩,临江一中以平均分高出其他学校三十分的绝对优势一路遥遥领先,各班老师忙的脚不沾地,争取快速整理出校内排名。其中最高兴的也当属三班的班主任姜树清。
他守在打印机旁边等着成绩表新鲜出炉,早早地踩着上课铃声进了三班。
看清班主任手上的东西后,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了。姜树清打开投影仪,把成绩表录入,有条不紊的宣布着这次的成绩总和。
“这次我们学校在四校联考中取得了总分第一名,平均分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姜树清说。
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站在讲台上示意安静,继续说:“咱们班的班长,陈圳同学。”
陈圳在倒数第二排站起来。
“以702分的优异成绩斩获全市第一名!”姜树清率先鼓起掌来,整个教室瞬间被热烈的掌声席卷。
吕洲靠在宁子川旁边,一边鼓掌一边悄声感叹了句:“我靠,好牛x啊。”
宁子川深以为然的点头,随着掌声落幕放下手。
姜树清又陆陆续续的公布了班级里跻进全市前一百名的学生,念到最后,他放下那份成绩表。
“当然,咱们班级里也不乏一些进步的学生,让老师很欣慰。”姜树清的视线锁定在教师后方:“宁子川同学,全市名次进步一百三十六名,大家掌声!”
最后一排彻彻底底的懵掉了,以前看这个宣读那个公布的,他们总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但这种火烧自家的参与感倒还是头一次。
三班教室里静了片刻,吕洲带头鼓起掌来,接着是卫杰、齐胜、林凯、卫璇,三班教室里掌声如一层层扩散的波浪般堆叠,全场哗然中,宁子川慢慢站起来。
“诶哟我草了,咱们最后一排终于也出了一个人才。”齐胜搓搓发麻的掌心,认真地说:“我准备给他取名为恩赐。”
“天佑也行。”林凯补充道。
宁子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悄然之中已更名换姓,吕洲比过生日的时候还要激动,连薅了卫杰两包纸。
姜树清让他们站到黑板上去,宁子川看着陈圳,跟在他后面上了讲台,一排十个人,他是第十一个,站在最边上。班主任给他们挨个照相,这是他第一次不为批评站上的讲台,事后吕洲采访他什么感受,宁子川说很懵逼吧。
班级外的公告栏翻新了,在末尾多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印在上面。宁子川每次经过那的时候,不论是干正事还是干坏事去,总不自在。
因为他觉得这张照片拍的特别傻,但陈圳夸他很帅,于是找班主任换照片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
数不清第几个补习的周五晚上,陈圳走之前站在他家楼下,拿着一个红绿条纹的盒子,宁子川凑到他面前看清楚后,有点咂舌。
“这里面是什么?”他指着那个丑到爆的盒子问。
陈圳把盒子朝向他:“给你的。”
“我的?”宁子川摸不着头脑,只好先接过,红绿条纹的盒子上绑了个精巧的蝴蝶结,扯开蝴蝶结,里面是他之前的两件衣服,叠的很整齐。
下面好像还有东西,他把衣服往上一掀,露出两本崭新的《从基础到进阶一百练》还是理综版,未免贴心的让人心寒。默念眼不见心静,宁子川把盒子盖上了。
陈圳说:“圣诞快乐。”
宁子川踩在雪地里,整个人陷下去一块儿,端着礼物盒不知所措。
陈圳的补习结束了,礼物送到了,人也该走了。出租车驶来,宁子川叫住他,陈圳坐在车厢里,看他飞快的跑进去又跑出来,最后一个棕色的礼物盒被递过来。
他呼出一口白气,脸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跑的太快了,显得通红。
礼物盒里是一条围巾,宁子川手指贴住冰冷的车窗,对他说:“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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