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过了一周,莫时果然如易景所料,再一次上门拜访了陶老先生,只不过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易景觉得莫时这次过来的意图非常明确,他也考虑好了,等到对方开口,他就假装推脱一番,随后再自然而然地应下来,多好的想法。
可惜这个想法还没实施就中道崩殂了。
一般来说,易景不会对别人的聊天有什么兴趣,可是他今天在等莫时提独竹漂的事情,所以听的格外认真。
一开始莫时在说些不相干的事情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在做铺垫,心道,铺垫一下也好,总不能上来就这么直接。
每次对方挑起一个新话题,他都在想,对方下一句是不是独竹漂,结果听完了,才发现这跟独竹漂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从正午听到了晚上,听的都快神经衰弱了,都不见对方有提这件事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莫时今天就是专程过来闲聊跟陶老培养感情的。
怎么,这是要等他主动提?
想都别想。
陶玉泉刚刚去厨房切西瓜了,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易景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却忽然听对方道:“易先生,不知可否有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易景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
莫时望向他,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那就是有了。”
易景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回望他,眉眼弯弯,里面却不见笑意:“你知道在古代,擅自揣测公子心意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么?”
莫时拿起面前只盛了一半茶水的碧绿色茶杯往易景面前的茶杯轻轻一碰,做举杯状,道:“那得看猜没猜对了。”
易景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没有拿起来喝的意思,片刻后,目光又从这上面移开,回到莫时脸上。
陶老家没有装白炽灯,只有暖黄色的灯泡,现在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洒在莫时脸上,显得他长的更加俊美。
易景盯了一会,没说话,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样直白的目光可不利于他后续装迟钝,这才将自己的目光收敛了些。
除去窗外的虫鸣外,再没有任何声音,一时间,屋内变得很安静。
大抵是因为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莫时再一次开了口,看着他,轻声道:“所以,易公子,我猜对了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他的语气里,可没半点疑问的意思,相反,满是胜券在握。
这一句“易公子”唤的让他有些许恍惚,已经许久未有人这么唤他了。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京城。
许久没有回去,他真的有点想念那里了。
他愣了愣神,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了莫时眼中。
莫时挑了挑眉,道:“易公子,如果喜欢,我以后都可以这么唤你。”
易景回神,淡淡道:“不必。”
莫时道:“易公子,你好像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易景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对方说的是——
“所以,易公子,我猜对了吗?”
他敛了眼神,转了转面前的茶杯,道:“这不显然么?”
莫时装作没听懂,继续问:“易公子不妨给个准话吧,毕竟我最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了。”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你不擅长揣测,你能在我刚决定改变主意的时候就找上门来?
易景冷笑一声,“准话就是,你猜错了。”
莫时看起来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反而有兴致问:“那在古代,擅自揣测公子心思,还猜错了,会有什么下场?”
易景仍旧在转手中的茶杯,闻言没抬眸,道:“杖责三十。”
易家一般不会体罚下人,这是他胡乱报的,为了唬人。
但人没被他唬到不止,还反客为主来逗他了,给他气的不轻。
莫时轻轻“啊”了一声,装作被唬到的样子,只是装的一点都不走心,还装模作样道:“幸好现在不是古代。”
易景:“……”
他不想说话了。
莫时轻笑一声,点到为止,不再继续逗人,只是道:“我是诚心邀请易公子的。”
诚,是挺诚的。
差点没把未来合作对象气死。
易景毫不犹豫道:“我也是诚心拒绝你的。”
莫时道:“易公子,胡话可不兴多说。”
易景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道:“你看我哪里像是在说胡话的样子?”
莫时道:“哪里都像。”
易景:“……”
莫时眉目稍动,主动递台阶,缓声哄人,道:“是我不对。”
易景挑眉:“你也知道。”
要是涂同在这里,他可能会更愿意相信莫时被鬼上了身,而不是在这轻声细语地逗人玩。
莫时笑了笑,伸出手,道:“那欢迎易公子加入我的乡村振兴计划。”
易景瞥了一眼对方的手,没伸手,道:“我答应了么,你就欢迎。”
莫时道:“总归是要答应的。”
易景没回答。
莫时的手还悬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可能看他确实没有伸手的意思,便想将手收回去。
他在对方收手的时候,忽然伸手虚虚地跟对方握了一下,一触即离。
有点凉。
兴许是夜深了的缘故。
说起夜深了,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陶老了,切个西瓜需要这么久么。
他心觉不对,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去寻人,莫时见他这样,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跟他一道去厨房。
刚到厨房门口,就见到切好的西瓜掉了一地,鲜红的汁水跟地上湿滑的水渍混在一起,沙状的果肉也混乱地涂在地上。
而陶玉泉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脑袋磕在旁边水泥制成的台阶上,花白的头发上沾染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他的脑袋上横着一根竹竿,竹竿上连着两根绳子,一根仍旧绑在天花板上,另外一根断了。
想来应当是悬挂在屋顶上的竹竿不小心断了,砸到了陶老,而恰好地上湿滑,陶老被砸了之后,不小心滑倒,撞到了台阶,造成了二次伤害,致使他昏迷。
易景心下一惊,避开地上的西瓜汁水,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陶老的鼻息,在感受到还有气息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将那竹竿移开,着急道:“这附近有郎中吗?”
莫时已经在打120了,电话还没接通,听到“郎中”这个词,他微微蹙眉,望向蹲在地上那人。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谁会管医生叫郎中?除非是在角色扮演或者拍戏,可是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谁会开玩笑。所以这只能说明,这是易景下意识的叫法,他一直都是这么叫的。
失忆,还会伴随着这种症状么。
来不及细想,因为手里的电话已经通了,他迅速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了这里的情况,说完之后将电话挂断,过去将竹竿拿走,道:“我打了120,医生很快就会过来了,别着急。”
说完,他补充了一句,“120是急救电话,如果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用手机播打120,医生就会过来。医生就是你口中的郎中,我们都这么叫。”
易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藏了下去,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莫时还是看到了。
易景道:“我知道。”
莫时没说什么,只是道:“嗯。”
易景守着陶老,莫时简单地将地面清理了一下,方便等一下医护人员进来施展急救工作。
救护车来的很快,停在了陶老家门口,随后好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上面下来,有人拿着箱子,看起来像是装药品的,还有人拿担架。
易景和莫时及时给他们让开一条道,方便他们进去。医护人员分工明确,很快便做了基本的急救处理,并将陶老用担架运上了救护车。
一位医护人员扒着车门,探出头来,问:“谁跟车?”
另一位医护人员向他们解释:“我们需要患者亲近的人陪同患者去医院,你们二位谁跟我们上车?”
易景作为陶老唯一的徒弟,自然跟着陶老上车,只是他没想到,莫时也跟着上来了。
易景不经意跟他对上了视线,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印在对方乌黑的眸子里,很好看,像是以前过年的时候,府里燃着的烟花那般绚烂。
在救护车的笛声和急救仪器的滴滴声中,他低声对莫时说了句,“谢谢。”
如果是旁人,大概会以为易景只是在谢莫时帮了他的师父。
但易景谢的范畴其实不止这个,比如莫时会主动给他解释现代名词,再比如,莫时担心他不熟悉现代就医流程,亲自陪着他去医院。
这人默默将这些都做了,却又不拆穿他,为他留足了余地。
似乎是在告诉他,我相信你,至于具体的原因,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开口了,我就听着,不开口,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他好像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一丝令他安心的感觉,就好像,不需要装作对这个世界很懂的样子,会有人留足余地,并且相信他,主动为他解释。
明明他们只见了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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