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可谓“多事之秋”。
官方对施曼事件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她是一位在北联境内潜伏许久的克隆人,且是在回收械人运动后、北联完成全境人口普查前这段时期被生产放入的。
自全境人口普查后,械人就没有了潜伏进境内的可能。
这么说来,械人施曼自小在北联潜伏了快二十年时间,这二十年里没有被检测发现,甚至还成功进了福城文宣部工作?
何以做到?
项廷开面色淡淡,收起通讯器——这一切都只是“内部消息”,对普罗大众而言,为了避免过度恐慌,施曼被高层压下,无声隐没,官方声明也只是几句带过,根本无需担心纯人类生存安全。
然而对于基地工作者来讲,确实受到了不小影响,施曼的事情让北联政府部门高度警戒,从上到下清查了遍,安韵等人都接受了两次以上的测试。
不过忙碌烦乱之中,也有一个好消息——
金·李维撤诉了。
虽然安韵认为自己坦坦荡荡,乃替天行道,她就算再怎么上诉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撤诉终归是一件好事。至此她终于恢复了往常的工作,开始正常坐班就诊。
基地新来的副部长还把她叫上去说了些话。
问她工作如何,对工作有什么想法,看了她一会儿,又温和地表达了关心,问她是不是在施曼事件中受到了不少惊吓。
安韵说没有,副部长反倒有点疑惑,继续用一种复杂或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最后表示,不会让她再接到这类需要外出的工作。
安韵则表示,只要基地需要,无论什么工作,自己都会义无反顾、尽职尽责、圆满完成,冲在最前方。
从副部长办公室出来,安韵加快速度,准备赶往自己的诊室,走到半路却被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
天光盛大,她不禁轻轻眨了下眼睛,抬头一看,是顾永永。
走道有些狭窄,安韵习惯性定在原地,等待旁人先过。
然而,只有一米相隔的顾永永也定住了。
安韵蹙了蹙眉,见他也如此谦让,就迈步往前。
然而,顾永永也跟着往前,完全无所谓会相撞。
视线里他一只手放在裤兜,另只手臂还颇不安分地微微晃动。
安韵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自己不应该退缩。于是她摒除他的干扰,继续直直朝前走,自然肃正得跟走正步似的。
就在二人堪堪相贴的前一刻,顾永永身子一偏,让她过了。
他站在原地,半晌回头看着安韵头也不回的背影,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一路走一路笑,一直到下班回家心情都好得邪乎,回到家被催婚,又不笑了;晚上睡觉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种种,又笑起来。
顾永永进军队并非他个人意愿,是他父母的想法,而他么,从小到大对什么都有点兴趣,对什么又都兴趣不大,于是就歪歪扭扭地从了。
进军队有什么好玩的?
工作有什么好玩的?
而一旦让他发现了件有些好玩的事,顾永永就不会轻易错过。
这之后两人也并非常常相见。
但人与人之间也真是奇怪。在从前,他们似乎也不会经常偶遇,可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在基地里碰面的概率直线上升,到了让安韵不得不留意此人的程度。
首先她判定,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也不像他身边那个缩头缩脑的成恺,莫名其妙地,对她惧意满满。
其次,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
自从安韵恢复正常工作,她也开始去基地食堂吃午饭。但金·李维事件在前,基地众人对她观感难免尴尬,所以虽然有罗西作伴,可只要是安韵在的地方,她周围都没人来坐。
只用“尴尬”二字,很难概括众人的复杂感受:从前,安韵如此不起眼不讨喜,存在感极低,金·李维事件里被整个基地若有若无地排挤讨论,但事情大白后竟仍然维持着过去那种我行我素的样子,既没有露出什么委屈,也没有要反击的意思,这可以说是一种古怪的风度。
人们对于古怪又有点风度的人,对于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内心多少会忍不住去注意。
而施曼事件里她又一枪立功,简直都有点战神形象了,可如此这般后,仍然同从前一样,没有要大肆宣扬或分享的意思。
从排名下位、不受欢迎的普通医生,到两个案子里的核心人物。
他们尴尬尴尬着,也都不由自主地远远注视着她,他们开始想讨论她的眼睛鼻子、她的脸和肩颈,想讨论她的形象她的一切,他们还要大肆挖掘她的坏,从一大堆坏里漫不经心地又说她几句好,但其实又要承认,安韵确实不是一个太坏的人。
甚至她似乎还蛮好相处的,只是相处体验因人而异。
总之谈来论去,最想讨论又最无法讨论的却是那颗内里的、真实的心——
总之,旁人留意着她,又不敢离她太近。
除了顾永永。
意思是,顾永永经常在她邻桌吃饭。
一开始成恺还陪着他吃,后来成恺好像受不了了,仿佛被什么隐形但杀伤力满满的东西困扰着,脸色颓萎疲弱,躲去别的地方吃饭。
而顾永永一向不缺朋友,成恺走了,就补上来别人。
这还不算什么。
安韵还发现,顾永永每回吃的都是跟她一样的套餐。
这天,安韵刚端着盘子坐下,拿着叉子吃了那么一口,身后就传来幽幽的一声:“你怎么又吃这个啊?”
“我都跟着吃胖了。”顾永永又说。
她眉头紧皱。这个“又”字用得并非空穴来风,安韵就是会在一堆套餐里选择含肉量最高的那个,并且从此挚爱,永不更换。
至于“跟着”。
今日罗西不在,安韵一个人坐,而顾永永见状也没有要拼桌的意思,而是拿着那份一样的套餐,去了邻桌坐。
安韵瞥了他一眼,还是决定有什么话都等吃完饭再说。
然而她才吃到一半,一个omega在顾永永对面落座。
这是个omega女性,询问顾永永可不可以拼桌时的姿态远没有他那群alpha朋友自来熟,虽也还算热情大方,可仍能看出几分羞涩。
顾永永没有拒绝。
这一片响起那位omega主动聊天的声音。
安韵一心一意扒饭,等饭吃完,往旁边瞥了一眼,也觉得没有必要特地跟顾永永说些什么了,可当她站起来离开时,人却不由顿了一顿。
基地里的午饭套餐还算多样,而那位omega在吃的套餐,跟她以及顾永永的是同一个。
安韵只是为这巧合留步,没有多想,然而她中午在诊室小憩时却做了个离奇的梦:她梦见基地所有倾心于顾永永的omega和beta都在吃着同一种套餐……此套餐在食堂大火供不应求……自己最后都吃不到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
就在事情要发展到所有军官体脂率直线上升的时候,安韵在电子声音的提醒中从怪梦里惊醒。她缓了一会儿,洗了把脸,开始下午的坐诊。
几乎在她刚坐好时,顾永永就推开了门,闲庭信步地走来——
而在安韵的注视中,他又率先移开了目光。
眼神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
顾永永擅长跟人对视,也擅长在对峙中率先让对方移开目光。
他见过很多种“眼神”。
好斗的、仇恨的、惶惶恐惧的、热情洋溢的、暗含爱慕的……但眼神这个东西,尤其用各种形容词修饰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可以定性的标准,说白了只是眼周在不同的肌肉运动下的形态罢了。
安韵的眼神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管在哪种情况下,她的眼神都总是太平静、太平静了,凝固了的小小的海,接近木讷、疲惫甚至老练。
她其实并不太跟人对视,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的,而因为许多人都无法沉浸或者说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她的沉浸就会被误解为一种矫饰的退缩。
当你终于发现这并非一种退缩的时候,她整个人的感觉都非常不一样了。
顾永永又把目光移回来,大大方方地坐下:“医生。”
安韵尚记得方才的梦境,梦境中有巨大影响力的主人公此刻就在眼前,她难免有些心悸,又暗自快速地观察了一下他的体型。但她没有花时间寒暄,很快投入进工作状态里。
在她翻看平台的时候,顾永永支起一只手,托腮盯着她。
安韵做好准备工作,扭头问:“顾永永,编号2739——有什么问题?”
“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呢?”
“数字过敏。”顾永永眨了下眼睛,“从拟境回来后……”
他这么一说,安韵就懂了。数字过敏是在完成拟境周期后可能会出现的临时病。
提到拟境,她也回想起那些画面,顿了下。
“做一个检测。”
许久没回归本职工作,安韵很是慎重,她拿了设备,给顾永永检测完,继续调整参数。
这整一个过程,他都在盯着她,好像在观察什么稀奇物种似的。
诊室笼罩在一种密度极高,谈不上暧昧也谈不上轻松的氛围里。
顾永永原本对数字敏感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想法,但气氛如此,搞得他都要以为自己得了重病,开口催了句:“好了吗?”
“没有。”
“好了吗?”声音懒洋洋的,“医生你好慢啊。”
安韵停了下来:“我其实不慢,只是遵循标准的设备使用规范。通常情况下超级扫描仪的初始化与校准需要大约三到五分钟的时间,这是为了保证数据的精确无误,希望你能耐心等待。”
“……”
片刻后,安韵收起设备,给他注射了一针弱感屏蔽剂:“好了,来吧。”
她要开始信息素治疗了。
顾永永还没反应过来,安韵就忽地站起来,站到了他的前方。
视线里是她腰部与胸之间的范围,他愣了一下,军靴不知怎的挺起来了。
下一刻,omega的手指顶着他的下颚和太阳穴,试图让他的脸抬起来。
“等下。”顾永永却莫名撇开头,身体微微后仰,半晌活动了脖子,“我怀疑你没有遵循标准的医疗流程。”
安韵觉得他很难搞。
等顾永永再转回头时,安韵脚一勾,把自己的椅子移到了他的正前方,沉吟片刻,轻声说:
“那就再标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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