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车厢寂静无声。
“不,你的信息素是鸡蛋花味,或者说缅栀子。”话音一落,在四周跟随的车辆又非常警觉地鸣叫起来,叶石定信脸一沉,猛地一踩油门,“……我确信。”
“你确信?”安韵却追问,“你怎么知道呢?”
“项先生出差的那段时间,我撞见过你发情,”叶石定信听见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我……我很喜欢那个味道,后面去了香水店匹配。”
可安韵低头思索着,仿佛没注意到其中扭曲的、来自一个过于周全的beta的情愫。
项廷开说她的信息素是凤仙花。
核战之后许多植物灭绝,只能从刻板的检索系统上学习相关知识,而具体到嗅觉——这种非常生动的生活经验——却无法在现实生活中辨别认识。
毕竟在那场末日之战以前,人类还没能发明“隔着屏幕闻气味”的科技。
若还能人工培育就算了,但有的植物已经永久灭绝于这个地球之上,大核战后也无从寻找标本痕迹,对于这些植物,人类再也无法嗅其清香。
而植物型信息素偏偏是占大多数的,所以在人口信息普查中,为了简洁和统一,信息素一栏只登记是为普适级还是驱动级,并不记录气味种类。
没有官方的记录,但对大多数人,当然还是能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安韵只能自己闻出“花香”,具体是什么花,她没有研究过。
信息素作为一种非常**、私人化的存在,除了信息素拥有者自己,就只有伴侣会熟悉、了解。
安韵从没研究那到底具体是什么花,因为“植物型信息素者不必研究具体气味”,这已经是种社会习惯。
但项廷开有跟她说过,她是凤仙花的味道。
他让她记住这点。
如果她的信息素是缅栀子——随便什么味道,总之,如果她的信息素不是凤仙花。
那项廷开就错了。
项廷开错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然后问题好像不是项廷开错没错,他的对错至少不用现在去深究。
那个问题是——
她在脑子里寻寻觅觅,而这时,巨大的刹车声响起。
叶石定信松开脚,见她神色闪闪烁烁,大概也没把自己方才那话放在心上,一时间整个心脏反而因他自己的胡思乱想漫开淡淡的、无人在意的酸麻。
“小姐。”他尚轻声,“项先生说你的信息素是凤仙花?”
“……嗯。”
他内心的的种种情绪再也压抑不住,让他又踩紧了制动器,可已经刹到底了,只有他心脏里的那辆病车,要气势如虹地飙向没有乘客的目的地:“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尖利,让安韵都不禁中断思维、抬起头来。
“他怎么能搞错呢?”
安韵不吭声。
“小姐,”叶石定信深吸口气,“我之前就说过,项先生一直在找一个人,从遇见你之前就开始找,大概是你们结婚后这事就慢慢终止了。”还有什么,还有……还有配令,他给她偷偷测配令。所以呢?叶石定信回忆着所有,但也无法将线索联系起来,“——要么不知道,要么就知道得彻彻底底,一个alpha怎么能说错伴侣的信息素?我不相信这两件事完全没联系。”
他揣着私心宣泄了够,却不想那边的安韵听了这番话,倒终于模糊地抓住了一些思绪。
“所以是什么意思呢?”她突然放低声音,“我也不是很聪明的。”
叶石定信立刻低喊:“他没有真心对待你,至于那信息素……凤仙花的信息素,”他愣了下,“是别人的。”
“对,那信息素可能是别人的。”安韵重复道,“对。”
从镜子里只能看着安韵垂着脸,丝丝碎发落在耳侧,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静谧、又茫然,又有点忧伤。
而这时安韵慢慢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在昏暗的车厢中发亮:
“找个时间,把你说的香水带给我闻闻。”
她准备下车时,回头看了眼叶石定信,自言自语似的:
“你喜欢这个味道啊……”
叶石定信望着她的背影,脸有点发僵发烫。
项廷开正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安韵闪身上楼,走进浴室,将脸浸在冰冷的水中。
她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了。
为什么命运可以这样?
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突如其然地成为她的生物学母亲,为什么她相信了几年的信息素种类将被证明是虚假的?
这一切的一切最终指向一个有关她的,巨大的谎言。
那就是她是谁。
安韵莫名其妙有种预感,信息素这个问题,绝不是项廷开弄混了这么简单。
她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翻来覆去,居然找到了那回因为司占殷事件从巡查局带回来的纸。
安韵的字很正很大,总是磕磕绊绊的,有点像小孩的字迹:
金·李维。
唐恩。
跟踪。
司莲。
械人。
她飞快地写上信息素三个字,接着又写上缅栀子和凤仙花。接着安韵就拿起屏幕,开始漫无目的地搜索,很快她搜索出来,缅栀子和凤仙花都还存在。
总之,她可以轻易确定自己的信息素究竟是凤仙花还是缅栀子——
那么然后呢?
安韵觉得自己陷入了某个死角,她试图厘清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一直以来项廷开告诉她,她的信息素是凤仙花,结果原来是缅栀子;还有,她的基因居然跟兰·李维匹配成功,每每想到她都觉得荒诞得不可思议——
突然,项廷开开门进来了,手上似乎拿着什么。
安韵犹如条件反射,扭头脱口而出:
“……我的信息素好像不是凤仙花。”
霎时,空气凝固起来,安韵睁大眼睛,看见在那么短短的一秒里,项廷开的嘴角明显地绷紧了。
他知道。
一个念头冷不丁地在她脑中闪过。
项廷开知道那不是凤仙花。
“……说什么呢?”但眨眼间,项廷开就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甚至没有要追问的意思,给她展示手中的东西。
安韵低头。
那是两套衣服。
“我给你说一下我们那天的安排,”项廷开眼睛没有看她,往下垂,但语气又平又轻快,“不邀请谁了,就我们两个,我新订了一款戒指,到时室内让叶石定信再布置一下——总之就我们两个,简简单单地吃个饭、宣个誓。”
安韵的思绪忽然溜号。她的婚纱是乳白色的。
项廷开说:“所以你想定到什么时候?”
“……什么?”安韵心口一紧。
“我们的婚礼啊。”项廷开的表情就变了,眼睛有点探究般抬起来。
他一个人要搞的婚礼,衣服他选,地点他挑,流程他定,一股可笑的不知所以的郁气席卷而至,她平声静气:“都可以。”
这些天来因为兰·李维而失去思考重心、一时间都快忘记自己究竟跟项廷开是处于怎样一种关系里的安韵,也终于要唾弃自己前些天的样子。
项廷开大概不是太满意她的回答,但没吱声,室内安静到可怕。
死寂。
他沉声开口:“你刚刚说你的信息素不是凤仙花?”
安韵手指一颤:“嗯。”
项廷开抚摸着那套乳白色的婚纱,摸了一会儿,又开口:
“谁说的?我闻着是啊。”
“……回来路上,路过闻到新种的花坪,感觉跟我自己平常闻到的气味不太一样。”安韵喉咙窒息,但坚持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项廷开,“感觉不是凤仙花。”
项廷开倏地伸手,一把撕开了安韵的阻隔贴,安韵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渐渐的,那气味在房间里弥漫。
项廷开不是太喜欢这个氛围和她这一刻的眼神,就露出一个实则非常生硬的笑容:
“花有那么多种,你鼻子哪有那么灵,一下闻错了吧。”
安韵正僵硬着,眼神一飘,倒是落在了智能屏幕上的“用户同时搜索”框下。
她看着其中一个词,脑里犹有一道惊天闪电划过,立马让她连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与此同时又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对项廷开说:
“那你怎么确定我是凤仙花呢?”
“我怎么确定?你基因信息里写的。”项廷开低骂似的说出这句,接着微滞,目光又黑又深地看着安韵,“没什么好深究的,知道吗?”
而安韵看着屏幕上那行小小的字。
“基因-信息素谱系表”。
如果她的信息素实际上是缅栀子,而在谱系表里她的基因信息却无法对应上缅栀子呢?
那么这个基因信息——这个使得她跟兰·李维能够进行母女匹配的基因信息,就不是安韵真正的基因信息。
这样一来,她就不是兰·李维的女儿了。
这么说来,安韵确实想不起在北联开展全境人口普查、构建民众的DNA数据库时的场景,那时她大概十四十五岁——那应该是在福利院吧。
她只能记得当她要进军校进基地,确实有做过类似虹膜指纹的登记识别,但指纹数据库什么的跟DNA数据库实际上相互分开,后者更加庞大、私密。
“……那我可能搞错了。”察觉着项廷开的视线,安韵又讷讷地说,心里则继续思索。
基因·信息素谱系表,除了在数据库工作的人员,好像只有婚配中心因为平常要做关于依赖度检测的工作,有咨询权限。
婚配中心的话……
顾华夏?找顾永永?
安韵自己都没察觉,在这一刻她的思索速度有多么快、手心出了多少汗、内心又多么的复杂,她的嘴巴仍在对项廷开说着:“项廷开,我想找时间去一趟福利院。”
对,她还得去一趟福利院。
她到底怎么来到福利院的,还有……还有许许多多,都得去问问柯蓝。
“我本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看院长的,”她压抑着呼吸,“……我想下班后去。”
项廷开盯着她:“什么时候去?”
安韵顿了下:“……三天后?”她至少要先确定谱系表的事。
“问你婚礼要什么时候又说不出来,现在倒决定得够快。”项廷开笑了下,但脸色很明显有些控制不住了,这几天他在安韵面前笑得褶子都要长了,跟个圣人似的,“去个屁!”
“也真是巧,三天后我刚好要去接项罗,”他冷声道,“我到时找时间叫柯蓝过来。”
他喊院长的大名倒非常顺口,安韵一窒:“我要去福利院,是我看望她,喊她过来成什么了?”
但项廷开已经站了起来,恍若未闻:“你等下试试衣服。”他顿了下,又改变主意,眼若利剑,“现在试。”
安韵没了阻隔贴的遮挡,身上的花香味已经变得非常浓郁,项廷开冷眼看着,冷鼻子闻着,都不禁在心里冷冷感慨起自己的定力——作为一个单向依赖症,居然已禁欲了如此之久。
忍什么呢?他在心里纳闷,下身已然很不舒服,但那双脚确实没有要踏出去的意思,项廷开想了一会儿,知道了答案,看着安韵的眼神更加森然。
我都为你做到这样了。
而那边的安韵脸色微变,好半晌,又放低声音:“我真的很想去看她,项廷开。”
“项廷开。”她又喊了一遍。
“项廷开,”安韵闭了闭眼,又更加轻,更加低地喊他,“我都好久没看她了,她年纪那么大了,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项廷开。以后——以后他们都不在远海区了,什么柯蓝柯红的都见不到。
他看着安韵,表情微动。
他知道,安韵是个重情的人。重他的情,也重柯蓝的情,她确实想她了。
安韵低着头,但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好久,慢慢站了起来。
她慢慢换上那身婚纱,然后又低声喊:“项廷开。”
说完宛若飞蛾扑火,靠近了他。
项廷开一愣,转瞬间竟被安韵压倒在床上,他只觉浑身血液沸腾,而下一刻她的舌头就隔着阻隔贴舔在了项廷开的腺体上,声音一字一句,在暗暗发着抖:
“行不行?婚礼也那一天晚上举办……”
项廷开被她生涩的舔.弄震住,一时间连头皮都爽到发麻,感觉无数个烟花爆炸,整个大脑已经空了,又再次再次,被剧烈的只有安韵能带来的激动和甜蜜填满。
也不能要求安韵时时刻刻对自己上心,项廷开这么想着,勉强忍耐心里的不满,安韵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上心就行了。
她这个人不就是这样的?他又想。
他连眼皮都烧了起来,盯着上方那颗小小的头,而那快感自上而下充斥在体内,集中在脖子后的那一块,让他声音很哑很邪,又很理直气壮:
“我又没说不去。”
说完项廷开扯扯嘴角:“安韵,你……”
他喊着喊着,用膝盖把她抱起来,因为她如此深入的靠近惊喜又冲动,终于是忍耐不了了,但安韵立马说:“我还没洗澡。”
项廷开迷失在她的语调里,那种不高昂的、不会跟他怄气的语调,整个人柯蓝柯黄的都分不清了。
他到底是忍住了。
这个时候的项廷开还算是很有良心,偶尔,关系好的时候,他还会想起自己的强迫带给她的恐惧。
“我们要举行婚礼的是吧?”不知为何,他突然就这么确定了一句,眼睛直直的,有一股莫名的不安在涌动,“是吧安韵。”
但安韵语气不变:“是。”
项廷开就哼笑起来,很快又要跟安韵亲吻,很明显地看见安韵沉浸于这场缠绵之中。
都要办的,他心里飘然想着,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的。
而许久,安韵脸色疲惫,终于得空打开通讯器。
她找了一会儿,在系统里点开“顾永永”,却发现他在一个小时前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安韵。”
十分钟后,才是第二条。
“你原来已经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