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韵居然是械人。
她居然是一个复制人或克隆人。
她居然是一个赝品,而自己正在窝藏。
这无疑是项廷开从好奇和期待中得到的可怕教训。
监听耳机里传来柯蓝的声音:“你看这张,可能是你八岁的时候……”
审讯官从头到尾回顾:“项罗先生,别的不论,你确实非常超前。2260年你作为高级精神力者,无意中通过自己的驱动级信息素完成了一次异维度旅行,进入了高维空间,这次的奇妙体验点燃了你对于‘念力’的痴迷,某种程度上,你是北联现在开展的超素者计划的先驱人。”
“但那时,你的实验没有受到国家支持,同时你又听闻在禁区出现了一位似乎跟你有了同样经历的天赋者,我们称她为禁区者0号——那时,她仅仅八岁。”
“禁区者0号被七联抓走了,而你为了得到她,竟向七联提供了你作为北联国家级科学家的科研成果,这是叛国!”
项罗眼皮都不抬一下。
而项廷开的手掌慢慢收紧。
“除了禁区者0号,你同时还搜集了很多无辜孩童作为实验对象,因为孩子们的信息素发育并不完善,有被改造的潜力,你为你的人体实验设置了年龄门槛,甚至不惜去绑架。”审讯官掷地有声,“此外,你还制造研究械人,作为你的试验备用品,而北联那时已经严令禁止械人制造,你也触犯了这一法条!”
“十分黑色幽默的是,你的绑架,居然还涉及到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项廷开部长。”说到这,审讯官叹了口气,而项廷开眉眼冰冷,几乎完全失去表情。
“为了得到更好的资源和支持,你持续向七联贩卖高度机密的科研成果——”
“但在2268年,你惊世骇俗的人体实验终究还是败露了。”
“你的人格同你的科学一样极端,你不愿意你的科研成果被国家发现、利用,所以在我们前往清查你的秘密实验基地时,你居然选择了摧毁。”
“包括摧毁你最伟大的研究品,禁区者0号。”说到这,审讯官抿起嘴巴。
据为数不多的记录和有效口供显示,在长达八年的人体实验中,许多孩童和械人都因为极端的实验死亡。
项罗和他的团队会给孩子们灌入强效的□□、在她们的腺体上做各种各样的研究、剥夺她们的五感只为“专注”。
她们没有社交,只有无止尽的试验和惩罚。
甚至有三个孩子,死于对禁闭室的恐惧中——如果她们不服从,项罗就会将她们关进黑暗的小箱子里,于是这个年代居然会有人单单死于恐惧。
只有禁区者0号。
她是这个实验基地最坚强,最可怕,亦最神秘的结果。
“在先前的口供中,你对你的心路历程有所袒露。”
“预感到一切将败露时,你尚有侥幸心理,觉得北联对本案的定位是‘不法人体实验’,而不牵连到你对超素者的研究成果。”
“你一开始的方案是——作为当代能力最成熟的沉思者,给禁区者0号进行了洗脑。你承认,你删除了她有关实验的所有记忆,如此一来,就算她跟着整个实验基地被清查,北联也无法从她那儿讯问到有关超素者的事情,而只会把她定位为一个因极端实验而有创伤应激的可怜少年。”
“但后来你听闻风声,意识到北联居然开始重视‘念力’、超素者,你认为你的科研结果,将被从未支持你的国家剽窃。”审讯官缓缓道,“所以你选择了一毁尽毁。”
“整个实验基地被炸弹摧毁,所有试验品死亡,长达八年的人体实验几乎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项廷开的心脏不知为何,忽地窒息起来。他晃了晃头。
审讯官指尖一点:“这还是我们从七联那里交易获得的,有关禁区者0号的唯一一张照片。”
模糊至极,无法通过任何技术复原出一个人脸模型。
但那时项廷开一看到,就意识到,那是安韵。
或者说,真正的安韵。
那个盘桓在他大脑的人。
“在口供中你承认了一件事,除了你和你少数几个团队成员外,只有一个复制人逃出来了,我们怀疑那是禁区者0号的复制人——尽管在后面的审问中你从未承认过这点,甚至在被拷问出这个信息后,你就陷入了瘫痪沉睡。”
“但大概就是你不愿正面回答的逃避,证实了这个复制人的重要性——”审讯官突地逼近,“她在哪里?”
空气安静。
项廷开忽然屏住呼吸,嘴角压得如一道利落的刀痕,约莫两年前那天,他第一次看到档案上这句“只有一个复制人逃生”时的强烈心悸、怅恨再次滚滚席卷。
曾长久驻留在他回忆梦境里的人,原来已经死了。
留下的是她的赝品。
项廷开在那时也有过疑惑,如果他枕边的人真的是械人,为何三大分辨定律不起效用?为此他又开始了新一轮调查,而结果是,现实就是如此荒诞虚悬。
而那唯一清晰的场景,那摇摇晃晃的车厢,约莫就是八岁时的人类安韵迈上不归路的开始,在一切的起点里,两人初遇。
而他再次遇见的、迈入婚配的,原来只是一个稀有原版的翻刻。
项罗的眼神隐秘地扫过,忽地说:“这复制人在哪不重要。”他扯扯嘴角,“反正禁区者0号已经在爆炸中炸死了。”
审讯官沉吟:“北联目前已正式开展超素者计划,禁区者0号是现知的最成功的试验品,哪怕是她的复制人也有重大研究价值——”
“我都说了不重要!”项罗有点不耐烦,“她死了!”
项廷开闭了闭眼,猛地扯下监听耳机,接着大步靠近,喉口发窒:“械人会因为生产时的调控或各种因素,面临寿命受限的情况,禁区者0号的复制人是否有以上缺陷?”这是他秘密找到博士,定时给安韵体检的原因,“她在生产时是否被种下了相关基因程序?”
项罗一怔,看着他,忽然哑然大笑起来!众人围观他狂乱模样,一时面面相觑,而项廷开面色阴寒至极,更是叫人胆颤发竖:“你笑什么?!”
“我、我笑……”项罗几乎直不起腰,满脸的皱褶都浮起了,眼神戏谑地睨了他一眼,“我笑你们都在做无用功——”
“审讯官大人,有一点我要纠正,”项罗好像起了兴致,“不是我给禁区者0号催眠洗脑的,删除她记忆的是我另一位伙伴。”他意味不明地道,“我忙着给另一个洗脑呢。”
审讯官皱起眉。
被催眠者需要接受来自沉思者的主动修复,才能从催眠中苏醒,唤回原先记忆。
但如果禁区者0号已经死了,纠结这点毫无意义:“是谁?你这意思,难道你是给禁区者0号的复制人催眠?”
项罗猛地深吸一口气,似乎瞬间觉得无趣起来,不再开口。对他进行强硬口供是没有用的,甚至会逼迫他再次昏迷沉睡。
审讯官忍了又忍,而一旁的项廷开哑声道:“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好半晌,项罗终于睁开眼睛。
“别担心。”这回,他看着项廷开,微微一笑,“这复制人健康得很。”
审讯官:“她到底在哪里?”
项罗没有移开眼神,仍然盯着他的亲生儿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场软性讯问宣告失败,审讯官只轻声道:“我们会找到她的。”
“项罗先生,在这座为你精心打造的监狱里享受你短暂的假期吧,”审讯官指指天花板上安装的无数监控器,以及他那几个黑箱,“或许不久后,我们会在福城再见,你的科研成果可是走在时代前列啊。”
“至于项部长……”
犹豫片刻,众人都退了出去,给这对亲生父子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陈腐古板的别墅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项罗似乎完全没有要搭理自己儿子的意思,推着轮椅慢慢来到黑箱旁,翻找着什么。
项廷开目光沉沉,几乎泛起凶光,非常短暂的一刻里为这份有违人性的父子关系感到可笑:“你在找什么?”
项罗不吭声,枯槁的手拿出一些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有几本联盟作文比赛选集。
项廷开下意识皱眉,忘了在哪儿看过这东西……
但在高昂的情绪中,他根本没细想。
“你给禁区者0号的复制人洗脑了么?”他握紧拳头,“……她有可能回忆起来?她会回忆起什么?”
项罗一顿,又是嗤笑了声,没回答。
项廷开的眼角发红,深吸口气。
“禁区者0号,在实验基地里度过了八年时间,这八年她的信息素渐渐成熟,”他抬起眼皮,“研究显示,人们在十二岁左右会分泌出自己的信息素,而如果在这个关键节点中遇到了特殊情况,人们很有可能发展成单向依赖症或……双向依赖症。”
“比如过早接触异性信息素,同其发生交融和依赖。”
“你的人体实验充斥了各种各样的信息素,十二岁的禁区者0号在这时,有没有发展出对某个人的依赖症状呢?”项廷开微微扬起下巴,“比如说,配令?”
他冷冷道:“如果能找出禁区者0号的配令,那很有可能,其信息素——甚至只是基因物件,也会对禁区者0号的复制人产生特殊吸引,联盟不妨从此入手,大范围搜寻。”
项罗终于正眼看他一回:“你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他当然是不关心儿子婚配的,也从未见过他的伴侣。日后回顾一切,连项罗都要感慨命运的可憎。
但此刻他只是满腹玩味:“……你怎么想到这层的?”
项廷开的牙关咬紧:“有吗?”
项罗又笑起来:
“死了——”
两个字当头棒喝。
……死了?
项廷开有点怔忪,他喉咙一滚:“存在配令,配令死了?”
项罗的笑容有些暧昧地扩大。
“死了。”
他大概也不愿同这位亲生儿子久待,须臾就淡了脸色。而项廷开定在原地,思绪犹如烈风大作,某处来自内心深处的怨恨熊熊燎原,他冷峭地盯着项罗:“你有没有一刻忏悔过?”
项罗闭着眼。
“难道是想当历史的书写者?但实际上你只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沉浸在龌龊实验中的渣滓。”项廷开冷笑了声,慢慢往后走,“继续活在你的牢笼里吧——”
“父亲。”
窗外已然昏沉,闭门声响起,而项罗终于睁开眼。他继续随意翻找着,眼神一定,从巨大的箱子角落里拾起一个小小的、造型别致的吊坠。
“伪人……”他突然哼出一声,握着那个吊坠,“父亲?”
伪人罢了。
或许是长年的昏睡麻痹了他的大脑,项罗没有从项廷开方才的问话中挖掘蛛丝马迹——又或者,是来自灵魂深处对于械人的轻蔑,让他根本不在意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只是想,他亲生儿子的DNA储存粒,作为死去的禁区者0号的配令,也无法再发挥作用。
他不知道,这小小的吊坠,早已在许多时刻牵连起唯一的线索。
视线飘忽着,不知想到什么,项罗又翻开那本作文选集。如果项廷开足够仔细、有意查看,会发现在里边居然有自己署名的一篇获奖作文,而他毫无印象。
那文字笔触后面是一个真实的、属于人类的、远比他更好更温柔的,原版的灵魂。
他只是走在冥冥的天色下,静静回忆着过去——自得知真相的恶心与不适,到对安韵进行他也无法克制的冷暴力——毕竟那是械人,残杀他母亲与妹妹的群体的一员,无数个时刻里他冷眼盯着不知所措的安韵,怀疑她并没有一个真实可信的心脏,她没有真正的情感,她有的,只是人为制造的虚假灵魂。
再到出差的那一年里他颠簸起伏的心境。
项廷开并不真的对安韵感到抱歉。
漫长的震荡后,回头不是岸,而哪怕那是对物品的一种爱——也是项廷开能给出的最好的爱了。
我已经为你做成这样了,他沉沉地想。
为一个赝品、一个械人。
同一时刻安韵抬头凝视柯蓝,心脏如千斤重铁下沉,确信她的存在充满了谎言、掩饰和不真诚。
城区的另一头,项廷开深吸口气,走向他的车子。
他还有一场婚礼,就将举办。
他试图扯出笑脸,感知幸福。
而这一定是世上最猥劣最可憎又最无辜的新娘。
安韵配令是人类项廷开= =文案里很明显了
期待主角项廷开发现这点^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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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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