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项康言正皱眉之时,门风疾速扑来。

他看见了安韵有点发白的脸,和里头散落的盘碟。

“你怎么来了?”安韵问。

“我看你没来参加聚餐。”今晚,预备航天员和培训医生们本要有个散伙宴,项康言嘴角发紧,“小叔?你们……”

“吵架了。”项廷开见是他,表情好像有点崩裂,但维持着平和。

第一次,安韵在项康言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非常反感的表情。

项康言讨厌家庭暴力,这是他的童年和家庭带给他的残忍馈赠。

项廷开似乎看了出来,深吸口气,还是淡淡摊开手:“别想多了。”

他看看安韵,虽然面色不佳,但并没有遭受暴力的痕迹。

对,这是小叔。

项廷开并不多么善良,但也不至于像他爸那样。项康言呼出口气,点了下头:“……我有事找婶婶。”

项廷开静了会儿:“那你说吧,不要出院子。”

一旁的安韵都有些诧异了,项廷开在短短的时间中先是发了疯,又突然变了性,好像完全无所欲求和希冀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只能看见项廷开低垂的眼皮。

项康言蹙着眉,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但他向来冷酷直接,没有迂回的经验:“那我们就在院子里说吧。”

到了院子还是他率先开口:“你为什么没去参加聚餐?”

他居然特地来问这件事,安韵既是惊讶又有点不解:“我有别的事要忙。”

“什么事?”

她自然不会跟他说。

只是这一刻,安韵居然没来由的想起了顾永永。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到另一个人身上,于是就不禁认真观察起眼前的人。

那眼神非常的安静,在黑暗里,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纯净。

项康言的表情死气沉沉,蓦地别开头,莫名开始数落安韵:“你做事都不考虑善始善终?”

安韵问:"不就是一个聚餐吗?"

话题结束。安韵如此不细腻的人,也觉得气氛略微尴尬起来,可项康言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想了想:“你们的考核定在什么时候?”

项康言说了个日期,安韵算了算时间,提高声量:“接下来就是你一个人的训练。你的幽闭恐惧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过我觉得经过我的辅导,你应该是好很多了。”

项康言抱起了手臂,好像没有太多反应,只是也没有打断。

“你们最后筛选出几个人呢?”

他比了个手势。

“我相信你们。还有吴法拉,你也帮我告诫她。”

“……告诫。”他嘲笑安韵的用词,眉峰轻挑,哼了一声,“你要跟她说什么就自己去说。我跟她不熟。”

真是冷漠。

说完了,项康言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黑暗没有发酵,它平稳地存在在那儿。

“项康言,”安韵终于有点察觉,“是不是要一个人训练了,你有点紧张?”

“怎么可能?”项康言立马反驳。

安韵说:“你不用总想着你自身的缺点,每个人都有缺点。”

比较糟糕的安慰。项康言好像翻了个白眼,安韵不太确定,但看见他这种样子,也觉得有点稀奇。再一细看,他头顶那层薄薄的头发变长了些,但侧边还是被剃得很利落,让他的轮廓相较于初看见时,更坚毅一些。

“项康言,”安韵不由自主地问,“你这样的怎么会怕黑呢?”

“你又为什么怕黑?”

“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我也记不起来了。”他轻声说。

“可能人总是有一些害怕的东西吧。”安韵的思绪在这样的静谧中有些飘忽。

闻言项康言又挑挑眉,居然应和了声,他微微抬起下巴:“你说得对,所以克服就好了。”

过了好几秒,安韵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的内心有一点谈不上震动的轻颤,好像一些深埋在底下的东西——可能是那种类似千年矿洞一样坚硬又无法松动的东西,被一个锋锐的力度挠了一挠。

克服就好了?

克服。

安韵觉得这真的是项康言才能说出来的话,顾永永大概都不会这样说,她也不会这样说:“……为什么一定要克服呢?”

项康言转过身睨她:“要不然呢?”

安韵静了半晌,轻声道:“你真的很厉害,我觉得你什么都能克服的。”

项康言又抱起手臂。

须臾,换了个话题:“你跟我小叔是怎么回事。”

安韵的表情微变:“我们要离婚了。”

“离婚?”

应该……是吧。发生这么多,她绝不可能再跟项廷开继续下去了。她会用各种方法——甚至她莫名有种预感,自己基因替换的迷雾,和他即将要透露的真相,都可能会成为帮助她成功逃离的武器。

“我很早就想离婚了。”安韵低下头,“我非常后悔遇见你小叔。”

项康言拧着眉头,那一点点对项廷开的护短再次浮现,颇有点不痛快,又或许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每每听到安韵对项廷开的贬低,他总觉得自己也被跟着贬低了一样:“你也不至于这么说。”

安韵深吸一口气。

“你走吧。”

项康言愣了一下,表情很快结冰:“我认识他总比你认识他要久,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安韵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对家庭很忠诚。”项康言走近了一步,皱着眉,“他严于律己,有奉献意识,如果你们真的要结束婚姻,我不会觉得这之中全是他的问题。”

安韵“哈”了一声,根本懒得去说:“你走吧,你到底来干嘛?”

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远,本算和谐的氛围一下破灭。项康言大步朝前走,连额角好像都跳出了点青筋:“你说得对,我来干嘛?”

就此不欢而散,安韵再转过头时,就看见项廷开站在门框底下。

安韵冷冷地撞开他,回到卧室,这一整个过程项廷开的眼睛都像蛇一样阴沉又死寂。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方才那些被他摔碎的盘子居然全都清理干净了,显露出一种拙劣低下的掩饰感。

项廷开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跟着她上去。安韵被盯得发毛,猛地甩上门,最后一秒钟看见他站在走廊中央,一动不动。

她看着门板,好一会儿,拿着衣服靠在墙上。迷雾重重下安韵都要惊叹于自己的接受能力——是害怕吗?是某种对立于项康言所说的“克服”的懦弱?

但他所说确实有一定道理,就算给出口头答案,安韵也不会去轻易相信了。她闭了闭眼,忽地对着门喊:“我们的事还没结束,项廷开,明天你最好能拿出充分的、真实的证据。”

“我知道这一定跟你有关,”她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如果这能搞垮你,我就用它搞垮你;如果我发现真相这件事让你不痛快,我就一定要知道是什么回事。你别想着糊弄我!”

一定跟他有关。

一个人登记的基因信息是别人的——这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她身边认识她最久的人,都明知这点而隐瞒,是为什么?还有金·李维,安韵原本想要联系她,可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对,还有。

安韵倏然想起叶石定信跟她说过,项廷开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这跟她的事有关吗。

她在官方登记的信息里是另一个人,然后项廷开在找一个人。

两件事有关吗?

安韵的心霎时变得非常冰凉,好像慢慢地都要跳不动了,她试着往深处想,可太阳穴却像针扎了一般。

而门外项廷开哪知她所想,他只是沉沉地凝视,那眼神仿佛要透过门板摄食背后的安韵。

不痛快?

那就不痛快吧。

这一晚,项廷开向副部长确定,明天就会是安韵的最后一次禁区清扫活动。他没有进房间,而安韵一整晚被噩梦缠身,她梦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基地系统的缉拿名单上,可理由为何却看不清。

大清早一起来,就听见客厅的电视机播报了几起捕捉械人事件,据说是又擒拿了一个据点。安韵没有表情地听完,出门时却没看见叶石定信,而项廷开站在车前:

“我送你过去。”

安韵忽略他往另一辆车走,走了一会儿却停下来:“你对叶石定信做了什么?”

项廷开的下颚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在强忍似的:“我还留着他干什么?他都能撞我的车了!”

说完他又深吸一口气,好像想要气氛平和一点:“我送你去。”

安韵尝试着启动另一辆车,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时间好像都跟着出汗,她就那样冷着脸摆弄了许久,而项廷开始终站着,像根阴魂不散的石柱。

“上来吧,我刚好顺路。”项廷开放缓呼吸,甚至是温声道,“都到这一步了,我也觉得没意思了,只是送一下你。”

安韵警惕心作响,但眼看就要迟到,又觉索然无味。她一言不发,坐到后座,发了条信息给叶石定信。

叶石定信的回复是:“我今天会找时间向项先生说明并道歉,小姐不用担心我。”

一直显示“输入中”,似乎他还想说什么,可安韵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再收到别的信息。

而顾永永那边也很奇怪,没有发任何信息过来。

安韵思索着,见车子的确是往基地的方向开,又放了点心,项廷开大概注意到了她这个想法,低声说:“你不用那么戒备。”

她静了一会儿,没有忍住:“我的基因信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晚你就知道了。”项廷开注视着前方,“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然后,你就自己决定吧。”

一路无话,有那么一瞬间,安韵很想尝试着分辨项廷开是不是在撒谎,可她突然发现,她既不了解他撒谎的样子,也不清楚他诚实时会是什么样。

项廷开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一个非常、非常远的人,身体再靠近,好像也没法改变这一点。

这一刻安韵看着熟悉的路景,不由得回忆起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她盯着项廷开头顶的那个发旋,忽地说:“……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项廷开的手紧了紧。

“项廷开,我们两个不要再遇见,好像对我们都好。我们当时婚配太冲动了。”安韵的喉咙莫名也有点哑,她难得肯去回忆,“我想不懂你以前到底在坚持什么……”

最后,她刻意让声音冷漠起来:“请你说到做到。”

车子停下,已经到了基地。安韵看见基地门口竟然加紧了安保措施、看见了正低头走进去的罗西,与此同时也听到项廷开释然甚至有点温柔的声音:

“我……会的。”

他又说:“今晚早点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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