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妥当,安锦在人群里搜寻着他渴望的身影,可小姑娘刚才一溜烟就跑进了后院,他颇为无奈,目光深情缱绻,却无处安放,又想到花影卫的事不能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
隐在暗处的许碧如眼瞅着人要走了,心急如焚,一方素帕搅成了皱菊花,在临门的地方,她佯装不适,脚下一拐,就要往前扑去。
安锦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恰如其分地退避开来,许碧如始料不及,在地上跌了个大跤。
这回真扭伤了,许碧如痛得冷嘶了口气,有看客朝这边指指点点,她碍着颜面强忍着。
连片衣角都没碍着,还出了个大糗,许碧如心里顿时对这不解风情的安公子略含埋怨,但脸上却仍是粉晕纷生。
“公子,可否……”开口便是酥化了的声音,全然不似以往的趾高气扬,许碧如揉着脚踝,抬眼,饱含羞怯地勾着,只是对上眼的人,眉宇间尽是冷漠疏离。
“不能。”安锦冷漠淡定,口吻中是毫不掩盖的厌恶。
女人这样的把戏和伎俩,他见的太多。
偶尔的小心机,是情趣的调味剂,但太过明显的刻意为之,就会惹人厌烦。
儒雅是扮给他心爱的小姑娘看的,但招来苍蝇,那就有些恶心了,他不想招惹的,连目光都吝啬,更何况是停留,挥了挥袖子,决然离开。
背影风清月白。
奉命留下的影子坐在方才的那桌,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想道,少主真是愈发无情了,不过,似乎……也不尽然?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许碧如又纠结又怨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遭受这样的待遇,明明他对那个小杂役不是这样的,还笑得那么……
对了,那个小杂役,小蹄子,准是她勾走了安公子的魂。
徐碧如咬牙切齿,一瘸一拐的扶着门框站起来,暗恨恨地往后院方向走去。
影子警觉,紧随其后。
到了后厨,胧月才发现小武今天走了,她跑去问张师傅,张师傅说得很含糊,只是说小武出师了,去了更好更远的地方做菜。
胧月很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小武那么棒,出师了就可以做大厨师,可以做更多好吃的东西给别人吃,她又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小姑娘,到了这里就别忙活了,你的饭菜在那里装着,先吃饭。”张师傅掸下最后一勺菜,装盘好,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然后指着旁边的饭盒对胧月道。
“好。”胧月欢欢喜喜打开饭盒,惊呼道,“菜好好哦!”
张师傅正拿铲子翻着锅里的肉,听见这话,乐不可支,积年累月的在厨房干活,浸了油的褶子似乎也舒展不少:“你喜欢就好,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每天都有?胧月有些不好意思了:“张师傅,你人真好,那……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个碗?”
张师傅伸手就从左边橱柜上排拿下一个碗,递给胧月道:“给。”
“谢谢。”胧月接过来,想着等下能和安锦一起吃饭,就觉得好开心。
这时,端菜的跑堂,有些懒散地走进来,看见胧月也在,朝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也没别的意思,主要是外面的客人都是大爷,整个人都快累虚脱了,到了这后厨,能稍微轻快些,也就随心所欲了。
没成家的小伙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也没几个能将他们看尽眼里的姑娘,新来的小杂役长得像朵花,脾气又好,整日乐呵呵的,说什么也不见气,也就习惯了与她打趣。
胧月扑闪着眼睛,学他吹了下口哨,吹不响但还是冲他笑道:“真好玩。”
“回来之后,哥哥我教你。”听见外面在催菜,跑堂的小伙子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催嘛哪催,催菜催死个人嘞!
他斜靠在灶台边,轻轻捏了捏胧月的脸蛋,真他妈的软,比东街那家卖的豆腐脑还滑溜,张师傅一个没留神,让这小子钻了空子,拿着铲子就要打过去。
小伙子嬉皮笑脸,端了张师傅刚炒好的菜,脚下像踩了风火轮,跑得飞快。
“丫头,防着那臭小子点,别总让他占你便宜!”张师傅拿着铲子愤愤道。
占便宜?胧月眨了眨眼,有点迷茫,不过张师傅是好人,应该是为了她好,很迷糊地“哦”了一声。
看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张师傅不禁摇摇头,真是个缺心眼的丫头。
不过说起来,也是穷人家的闺女,他还能护一辈子不成,也就能提醒时提醒一下。
张师傅忧心忡忡,可胧月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拿着碗和筷子,就往前堂去。
迎面走来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胧月想着真可怜,便主动让了道。
许碧如一见是她,刚才受的气,一下子就找到了宣泄口:“温胧月,原来你躲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是你。”胧月也认出她来了。
许碧如打量着,觉得这女人全身上下,无一可取之处,真不知道安公子到底看上了她什么,给她玛瑙,用金刚石给她做珠子玩?玛瑙耶!金刚石耶!!就她这样的,懂什么是玛瑙?什么是金刚石吗?!
保不住转头就拿去当弹珠弹了?真是白瞎了那些好东西!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道:“把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见她还舍不得,许碧如一肚子火,撸了袖子,伸指质问道:“你少在这儿给我装糊涂,我可都看见了,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卿卿我我,亲亲抱抱的,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又想骂人,胧月朝她吐了吐舌头,才不想理呢,转身要去前堂。
“站住,谁准你走了?!”
“那你要说什么嘛?”胧月无辜,她好饿,不明白这人把她拉在这里做什么。
许碧如颤了颤,是气颤的,被她这一问,问得几近崩溃。
她能有一百种,不,一千种,一万种骂法,骂得她哭爹喊娘叫求饶。
可为嘛这女人,不接招呢?
不行不行,还没撒够气儿,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肚子窝火,这算什么事?
“什么叫我要说什么?你…是不是又要去找安公子?”
胧月坦然道:“是呀。”
许碧如讥笑,看胧月的眼神十分不友好:“人家都走了,就你还巴巴往上凑。”
走了?胧月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上次许碧如就是骗她的,安锦根本就没说过要她做妾,这回她才不会上当呢。
“你不相信?”许碧如一愣,不过转瞬又道,“那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不要。”想都没想,胧月就拒绝了。
“你不敢赌?”许碧如盯着她,逼迫。
胧月撇撇嘴:“安锦不会走!”
“那就赌,输了的话,就把安公子给你的那颗霹雳珠拿来,怎么样?”
看她那么笃定,胧月有点心慌,她不想和许碧如再说下去了,撒开了腿飞快往前堂奔去。
午时的客栈,人满为患,安锦坐的那个地方,阳光正好,生意正烈,人来人往,一批过后又来一批。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孔,却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面孔。
她的心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提在手里的两个碗两双筷子显得有些可笑,在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呆呆站在那里,成了被抛弃的那个,这回换许碧如看她可怜了。
“你也别难过了,人安公子条件那么好,对你只是玩玩,这也正常,毕竟男人嘛,十个好色九个偷。”
虽然不知道许碧如在说什么,但胧月还是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安锦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他肯定是回家吃饭去了。”
“哼?吃饭?”许碧如嫌弃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安公子这些天陪你,无非就是在你身上找乐子罢了,你还想着自欺欺人,这也太好笑了吧!”
“找乐子……”胧月喃喃道,“什么找乐子?”
“啊?”这回换许碧如傻了,她知道这小杂役来自苗蛮,很多事都不懂。
只是,这也不知道??她摸摸脸,是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苗蛮那是什么破地方,事事不通?
还是不是活在同一个国度了?额,苗蛮无国,还真不是。不过这要怎么说?
“秦楼楚馆就是找乐子的地方,不过想你应该也不知道,那妓女,你……”
还不等许碧如说完,胧月的脸色就变得异常僵硬难看。
有趣,装得那么不谙世事,也不是完全不懂嘛,许碧如不怀好意地接着道:“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胡说!”
胧月激动,冲许碧如大喊,被她的大嗓门突然吓了一跳,许碧如拍着胸口,顿时也不爽了:“喂,什么叫我胡说,只有烟花之地的女人才会那样不要脸皮的和男人眉来眼去,打闹亲密?要不是找乐子,那他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你?为什么要你亲他?那么多人看着呢!”
“因为…因为……”胧月张着嘴,想说什么,可陡然发现她自己也不知道。
许碧如努努嘴,将话接下去:“因为什么?那都是男人哄骗女人的借口。”
“啪哒”一声,许碧如就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掉了,瓷碗落下,碎一地,而眸子里,也似有什么在濒临消散。
“好好好,因为他喜欢你,那行了吧。”这小杂役看着傻不愣登的,是个一根筋的性子,许碧如怕她想不开,有些敷衍地改口。
“看你什么都不懂,我再跟你说道说道,以后安公子来找你,你可别再傻傻地贴上去了。就算是安公子喜欢你,但那喜欢也就是一时欢乐,图个新鲜。他要真打心眼里喜欢你,会让你这么难堪?怎么就没打算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去呢?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真成了正经夫妻,但大昭礼法对男子不甚严苛,对我们女人可就没那么好了,一个良家女子在婚前和男子亲亲搂搂,这样的事注定是个污点,就算他不觉得有什么,那他的家人呢?他的家族呢?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他的仕途,这些,想必你也不清楚吧,但不清楚不是不存在,你可要长点心……”
许碧如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可谓“苦口婆心”,把自己都差点说服了,这时,冷不丁传来了拍掌的声音。
“说得好,说得真好!”闻声回头,她全身宛如石化,可那声音还在,“许姑娘这么能说会道,不去搭高台唱大戏,梨园真是少了个好角呀,只是这么一张巧嘴,这么妙一舌根,是真不怕说太利索了,被阎王妒羡上有这么好一长舌头?不怕油锅里滚?刀尖上刺?鼠咬肚皮蛇钻心?”
其中狠辣,其中残酷,听得许碧如全身发寒,哆哆嗦嗦站不稳,那本就不利索的腿一下就软了,匍匐在地道:“我……安…安公子……”
安锦面色阴沉,如黑云压城,眸中翻滚着的,似是从最深海洋而来的波涛巨浪,最烈焰火山之中喷发的穷极浴火,势赫威扬,仿佛顷刻就能颠覆一国一城。
“滚!”声音沉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许碧如头脑一片黑,只觉天都要塌陷了,拐着腿忙不迭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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