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赶往大泽乡,两人一路风尘仆仆,沿途也顾不上休息,这日眼看天就要黑了,赶在夜色落幕前进了一家客栈。
韩凉本来准备进屋,瞧见胧月一个人低垂着头坐在石阶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天气渐渐入秋,夜晚的风也夹了凉意,韩凉看她衣衫单薄,遂进屋拿了件披风。
“啊!”胧月失魂落魄的回走,没留神撞到了人,拍了拍胸脯,嘟囔着,“哎呀,我的簪子……”
一张小脸扭成了褶皱的包子状,她俯身捡掉落的雪莲发簪,不停地抚摸着,怜惜宝贝极了。
韩凉见她如此,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韩大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胧月甫站起来,就见韩凉站在那里,她好像是撞到他了,想到这里,她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韩凉道:“我睡不着,出来透透风,现在天气转凉了,胧月夫人,您该多穿些才好。”
胧月摆手道:“我不冷。”
韩凉把手中披风递给她,胧月一怔,随后接过道了声谢。
韩凉没多说什么,视线又落到她执簪的手上,素白的手,清雅之簪,交相辉映,人如雪莲。
“对了,这簪子,没摔坏吧?”
胧月摇了摇头,看着簪子,莫名又出了神,不觉间眼睛里就聚了团水儿。
韩凉也看出点什么了:“这是少主送给你的吗?”
想到安锦,胧月幸福甜蜜的点了点头:“今儿个,我十五岁了,好像外头的人都喜欢把这叫什么及的……”
“及笄?”
“对,就是及笄,韩大哥你真有文化。”胧月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韩凉莫名觉得,她的眼睛好像格外明亮晶莹,仿佛比月亮还要皎洁几分。
他居然能看出这个?估计是今晚的月亮不怎么亮吧?又或者是因为她的名字里嵌了个月字?
他摇了摇头,甩开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及笄的时候,是要拿簪子盘发,那些本该是家中主母替你操持,如今……不如按着生辰惯例,吃碗面吧。”
他在离家前,也见过盘发的姊妹,那礼节不繁琐,却也要折腾半天,但现在他们在逃命,一切只能从简。
他一个大男人的自然是不能替她盘发,便想叫伙计煮碗面条,可伙计却说,方才来了几个掌柜的好友,人都被叫去了楼下,现在几人正喝得嗨时,伙计们都忙不应暇。
韩凉往楼下一看,果真见那掌柜和几个发福圆润的中年人喝成一团,几人还在胡吹海侃着,他只觉得好笑,不过旁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反正闲暇无事,也能图一乐。
只是这面,罢了,他也不是什么君子,用不着远什么庖厨。他问了伙计,一路进了厨房,煮了碗长寿面,最后撒上一层葱花,香味散开,迎面扑鼻。
胧月也一直蹦哒着跟在他身后,看他做的时候早就饿了,等可以吃了,开心的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咬着面,面吃完了,又将汤全喝光了,最后还满意的舔了一圈嘴唇。
她吃面喝汤其实都挺斯文,没发出什么怪声,就是最后舔一圈嘴唇的动作,真的蛮勾人食欲的,韩凉勾了勾唇,没想到她吃的真干净,难道,是他的手艺变好了?
“吃完面,以后,可就是个大姑娘了。”他搜寻着记忆,回想韩家当家主母给及笄姑娘们说的话,虽然不大全,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胧月愣了愣,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韩大哥,我知晓了。”
韩凉也很满意,将她送回了房间。
“韩大哥?”约莫过了半晌,胧月又噔噔噔地从自个儿房间跑去敲韩凉的门。
怕随时有影子出现,韩凉的房间就在胧月隔壁,大晚上的,她本不好打搅他,可这事儿急,胧月只好披着星辰敲他的门。
等了会儿,秋风也卷了个圈,里头还是没有回应。
没人么?胧月打算离开,门就这样猝不及防被风吹开了,她将小脑袋朝里探了探,墙壁上挂了一副画儿,熟绢上的少女,仿佛和天地间的白雪融为一体。
胧月痴看了半会儿,一回头,却不知韩凉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韩大哥,这画上的人,是你的心上人么?”
韩凉的脸瞬间红得似乎是被烤熟了,支支吾吾,最后却说不是。
胧月抿着唇笑,不是心上人还带在身边,她才不信咧,她也不揭穿他,只是自个儿偷着乐。
韩凉无奈,这两人果然是夫妻,连问话都一模一样?莫非是自己表现太明显?
“她叫嗣音,是我的恩人。”
胧月环扫了一圈屋子,供台上插了香,烟雾缭绕。
“哦……那这里为什么要插香呢?难道是……”
“是……她死了。”他已经接受很多年了,可每次回忆时,仍觉得呼吸不畅,异常压抑。
“既然是韩大哥的恩人,那我也可以拜拜她吗?”
“嗯。”韩凉去拿香。
胧月接过香,虔诚地拜了三拜,韩凉边整理供台边道:“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刚去院子里吹了会儿风,万千思绪繁杂,沿路的影子虽被他解决了不少,但还有些一直死死跟着,想到那些无孔不入的鬼魅家伙,他只觉头疼。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惹人嫌恶?
想什么呢?花影卫人各自为营,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护送少主夫人去大泽乡,见她探头朝他屋里看,本来想叫住她,后来见她径自进去了,他就跟了进来。
经他一提,胧月马上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她从头上拔下簪子递给韩凉道:“簪子里有东西,软软的,滑滑的,还会收缩变形,我不敢乱碰,怕弄坏了。”
胧月虽然时常迷糊蒙圈,但大事上也知轻重,安锦待她的情意,她都珍之又珍的放在心里,又怎么会摔坏他送的簪子呢?
可若是簪子被摔开了,那就是她碰到什么危险。里头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想,应该很重要。
果不其然,韩凉看见露出一角的紫檀木,面露诧异之色,里面怕是大有乾坤,他顺着那个小角一拉,整个紫檀木被拉出来,他凭着感觉将那紫檀木用力一按,果真凑成了一块方正古朴的令牌,上面用小篆写着什么,胧月凑过去看,却一个字也不识得。
“韩大哥,这写的什么呀?”她没念过书,有些不好意思的问着。
韩凉笑笑道:“这是良影令。”
胧月不知良影令为何物,只见韩凉对这令牌极其认真严肃,似乎还夹杂了丝喜悦,莫非是个宝贝?
“这是不是值很多银子?”
“嗯,千金难求。”
利用纸浮雕收缩变形的特性,将良影令放在一只小小的发簪里,这种掩人耳目的方式,真是巧夺天工,精妙绝伦。这方法,也得亏是少主,才能想的出来。
翌日午时,韩凉去一楼结账,胧月攥着包袱在楼上等着,蓦然间见有人影悄悄溜进了韩凉的房间,她腾得站起来就要往那边去,韩凉在此时推门急入,两人在门边上相遇,差点就撞上了。
“韩大哥,有贼……”
韩凉焦急道:“别管他,我们快走!”
那些影子追上来了,他们得赶紧走。
见韩凉如此着急,胧月立即反应过来,跟着他下楼。韩凉从马厩里寻了一匹良驹,要胧月上马先逃,他留在这里断后。
胧月接过他递过来的僵绳,站在那里木然不动。韩凉已经牵出另一匹马,看她还站在那里,心下了然,但仍带着丝怀疑问道:“你,不会骑马?”
女子毕竟不像男儿,并不需要会上马杀敌,可她是少主夫人,这样完全不会武功,真的行么?
不是他多想,而是花影卫那个地方,没点本领真的不行。
不会武功,不会骑马,也没有强大的家世庇护,少主还真是找了个纯白如纸的良家姑娘。
韩凉不觉叹了口气,他不是觉得良家女子不好,而是不合适。
上一回,他亲眼看到,她因见他杀人而被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
他不是什么善类,杀人的手法算不得温柔,那人是被他拧歪了头颅的,他从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劲,反正死了就好,至于怎么死的,死状如何,已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
可他却看到了她惨白的脸,愣过神后才发现她是在害怕。
害怕?真是个陌生的感觉。
怕少主以后知道了会找他拼命,所以后来杀人,他都会尽量选择一剑封喉,决计不让那些人发出惨叫和呻吟。死就死了,还吓唬人做甚?
断后,也是不想让她再一次看到血流成河的杀戮场面。
他尚且能做到这样,那少主呢,为了把她与黑暗隔绝,明里暗里又为她挡了多少?
想到少主如今下落不明,他就不免惆怅……
事到如今,他仍有些不敢相信,少主就这样消失不见了,虽说这一切并不完全是由胧月夫人造成的,但他也决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和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这么弱的一个女子,少主喜欢她什么呢?他不懂那些情情爱爱,毕竟在花影卫里的人,有了爱,就是有了死穴。
这世界真是奇妙,谈钱伤感情,而谈情,却要人命。
“骑马,日后我再教你,现在,我们得去找辆马车。”
韩凉刚准备去客栈问伙计要马车,只听见一阵急切的哨子声传来。
“不好,他们来了!”
胧月有些慌神,不晓得怎么办?韩凉也头疼,怎么会这样呢?一路上他做了许多防范,照理说影子不会来得这么快?
“胧月夫人,得罪了!”韩凉已经没有时间想太多,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直接将胧月抱起,飞奔跃上马背,掌着缰绳,一路绝尘疾奔。
胧月没骑过马,更何况是飞奔如风的快马,看着快速倒退的景色,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颤颤巍巍抓了把马鬃毛,马被抓得痛了,凄惨地嘶叫了一声,胧月心下更加害怕,抓得更紧。
韩凉无奈道:“你别抓那里,抓我的胳膊。”
胧月这才想起,韩大哥只有一只胳膊,不仅要掌缰,还要分神照顾她,不由羞愧无比。
她镇了镇心神,缓缓松开了马鬃毛,不怕,现在这种时候她不能害怕,不能给韩大哥添麻烦。
马蹄达达的急促声越来越快,似乎在逼近,在山丘的另一侧,只见马背上全是大昭的骑兵,他们身披甲胄,手持长矛弯刀,密集如蝗虫般扑涌而来,而领头的是一名未穿甲胄的锦衣男子。
韩凉看着那名男子,心下便有了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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