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沃里斯

晚上,快要休息了,又被海因里希叫过去。

“你们之前画的草图和文档时所丢弃的废纸,我也早就收集了,现在正要审查。”

雷德抱着一叠草纸送了进去。原来他在私下收集这些东西,大概是奉了海因里希的命令。

我们的一举一动,果然在各路人马的监视中。

沃里斯也明白了这一点,他按着额头,呼吸急促,身体开始抖动。海因里希再次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他。

“让他去休息,他被这种轮番的审查累倒了。”我说。

沃里斯被扶走了。

审查结果是没有问题的。雷德出来时,我看到有一张图纸露出了大半部分,雷德慌忙把纸张收回,躲开了我的目光。

第二天,沃里斯卧病在床。

“一夜都没怎么睡,说自己看到了什么什么。”雷德说,“您可能需要给他治疗一下,我去给您准备——”

“您能出去吗?”我打断雷德,现在我对他十分反感。

他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沃里斯躺|在|床床|上,眼睛直视着天花板,似乎那里有个屏幕吸引他注意力。

“瞧,在那棵大橡树下,他们多开心啊。他们三个。”沃里斯说。

我慢慢和他沟通,发现他在“观看”金字塔里我、他和文森三人的少年时代。

我像做催眠一样引导着他,在那个场景里体验,询问他的感受和想法。发现那虚构的剧情,竟然成了他心目中的快乐时光之一。

一边和他聊天,我一边操作能量,关闭了一点他那几乎像破口袋一样大得离谱的头顶脉轮。这样他不至于太陷入幻境。

他安静下来,恢复了神志。

“对不起,我太不坚强了。”他说,“现实让我害怕,我一不小心就想逃到那些幻境中。”

桌上有几张草纸,拿起来,发现是我熟悉的图案和场景。头发是树叶的女孩,一棵大树,还有草堆旁边的两个人。

“你昨天夜里画的吗?”

“扔了吧。”他疲惫地说。

“等等,”我指着那棵树,“这树的树叶里,有三个字母!”

那是V.M.E。

“是啊,文森常玩的把戏,把自己的名字画成树叶和枝条。文森·马尔克斯·埃瑞克森。”

“文森,这个人是存在的吗?!”我说,“你曾告诉我,他是幻境虚构的人物!”

“他不是……我骗了你。我怕他的事被人知道,我怕人知道我……”

第三帝国男人喜欢男人是要受惩罚的。

“你原本可以私下告诉我,我说不定就提前找到他了。”

沃里斯坐起来一点,叹了口气。我意识到他大概是介意在幻境里,文森喜欢上了我。

“你太在意幻境里的剧情了,”我说,“而且高估了我的魅力。”

“我没有高估,”沃里斯看着我,“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坚持不了这些日子。你看,我现在的勇气都是你给的。你不在,我就任人摆布。但你也很辛苦,我在拖累你……你把那些细菌用在自己身上,离开这里吧。”

“不,你还不能认输呢。我有了新的想法!”

“你一个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勇气呢?”沃里斯疲惫地笑道。

我指着那棵含有字母的树:“我见过这个签名,见过这三个字母。如果它们属于文森,也许我知道他在哪!他被捕了,在某个集|中|营!”

“他被捕了……”沃里斯喃喃重复。

“是的!”我说,“但我能找到他,想办法让他出来。起码把他调到我们有实验合作的集|中|营,调到……圣马乔丽。对,在那里他可以受到一些照顾。然后你还可以去见他。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有一点动力了?不想放弃了?”

沃里斯不由地点点头。

应付完了检查,我决定回柏林。一是寻找文森,二是处理毕业后工作的事。

“这样如果有人说您身边有占星师,您就可以说那只是仁慈医院里正规的心理医生。”我告诉希拇莱。

于是希拇莱同意我继续把工作的合同签在仁慈医院。

离开前,我给沃里斯留下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因为他实在太容易陷入幻境,也太容易恐惧。这类药虽然有副作用,会让人感知稍微“麻木”,但也能起到关闭顶轮的作用。我不希望他太过敏感,如果出现严重分裂,那就很难复原了。

仁慈医院工作的事好办。只是沙医生不太乐意:

“终于等到你毕业。没想到只签约一个空壳,完全没有灵魂!”

我也没办法:“希拇莱的项目结束,我还来您这上班。——再说,我们学校低年级的学生在您这里实习。”

沙医生嘟嘟囔囔地抱怨:“那些学生催眠的风格和你不一样,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也没有。我才不想看什么童年经历、父母伤害。我想看前世是中世纪的骑士、古罗马的角斗士,我想看外星人在另一个星系的生活啊!”

“那您只好看小说啦,”我说,“卡尔·辛格的新小说里,似乎有外星人。”

但是,莉莉的丈夫卡尔·辛格的新小说虽然正在畅销,但是关于被捕的文森,他却提供不出有价值的信息。我只能到几个大的集|中|营寻找。可是人们在集|中|营里只有编号,只知道名字很难找到一个对应的人。

但好在我现在能狐假虎威,打着希拇莱的名头,拿着照片以及会画画这个特征让那些狱警寻找,他们也不敢敷衍。

翻遍了奥斯维辛,都没有。门格勒医生说他们经常把犯人转去达豪,我于是又去了达豪。

一周多过去了,6月下旬的一天,接到了雷德的电报。

“勒内先生出现了情况。”电报里说。

赶回威维尔斯堡的时候,发现和我离开前相比,沃里斯判若两人。之前的他虽然易惊易怕,但好歹身体和精神状态基本正常。

现在他不知怎么在这一周内瘦了一圈,眼眶和脸颊深陷下去。虽然没有卧床,但是坐在那盯着一处发愣,唤他几声,他才应答。

“他到底怎么了?”我问海因里希。

“他去石室冥想,寻找新的灵感。出来后就病了。”

“我已经告诉你不要让他再去那样冥想!”

“飞行器实验要重新启动需要一些新信息,他自己要求去的。”海因里希翻翻眼睛。

也许我又一次错了。

我不应该让沃里斯吃那些药物。药物阻断了他的感知力,他较难进|入冥想状态,只能借助能源照射强行转换意识。

如果换做是我,状态不好我会据理力争,用各种理由说服希拇莱等一等。可是沃里斯害怕他们不满意,强迫自己取悦他们。

“沃里斯,你要坚强,我在找文森,很快就要有消息了。”我对他说。他没有转头,依然在看那个台灯,眼神带着温柔。

“我很好啊,”他微笑道,“我在和文森说话,他仍然当我是最好的朋友。”

“沃里斯,别看了,那里没有文森。”

“有的,你看,他在这里。”他指着灯罩。

我打量了一会那个带着金色流苏的淡黄|色灯罩,上面有一个墨蓝的字母纹路,看起来像商标,没有什么稀奇。

和沃里斯说了好一会,他都有点充耳不闻,只有提起幻境中他和文森少年的事,他会偶尔应答几声。

“怎么回事?沃里斯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冥想中他看到了什么吗?”

“冥想中得到的东西他写了几页纸,交给了旗队长,”雷德说,“对,那时他还比较正常,但是后来看到这灯……”

“灯怎么了?”

“这是一个……人皮灯罩。”

人皮?

上面的墨蓝字母原来是一处纹身?

我眼前的景物晃了一下,我伸手扶墙,扶到的是雷德的胳膊,我挺直脊背站好,冲进海因里希的办公室。

“为什么要把那样一盏灯送给沃里斯?”我问,“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制成的?为什么要刺|激他?”

海因里希从自己的台灯后面打量我,他用的是同款台灯,只不过上面的流苏更华丽一点。

“达豪送来了两个,作为对得力属下的奖赏,我送了一个给沃里斯。”他面无表情地说,“怎么能说是刺|激他?”

“可是他现在状态很差。”

“不管状态差不差,”他冷然道,“对国家的政策应该是支持的吧?而且,雅利安人应该是坚强的,过于脆弱,就需要针对性地锻炼胆魄。这一点,即使少年冲锋队的队员也都明白。”

这些话就像北极的风,把我原本冲上头的血液冷了下来。

“埃德斯坦小姐,”他说,“对您和沃里斯,我一再宽容,不停地迁就你们的情绪,可是我从未感觉到你们有任何感激,反而每每受到不公正的指责。难道脆弱的人就这么喜欢责怪他人吗?”

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这个话题我不应该再多说一句。我不能明说沃里斯是因为对集|中|营的犯人产生同情而受到刺|激,因为这种同情在他们眼里本身就是一种罪。

“那么,下一次实验需要的材料得到了吗?”我问。

我这么快恢复“理智”,让海因里希愣了片刻,他看了看桌上的几页文件:“是的。”

“很好,”我说,“请允许我把沃里斯送到疗养院治疗,半年内不再通|灵。否则他的能力将无法再恢复。”

“真有那么严重吗?”海因里希沉吟。

“我可以让权威的医生出具精神鉴定。”

他点头认可了。

只能这样了,我不保证能把沃里斯完全治好,但是起码用另一种方式把他带出了城堡。

睡前,我费了好多口舌,画了不少我们金字塔幻境中的场景,才让他转移了对台灯的注意力。我让他躲在床|上,他手里还拿着草图端详着。

查看他的脉轮,吓一跳。乱得不成样子。我从中找到一些能量结构做了小小的清理,可是就像一个绝望的小孩站在充满整间屋子的乱毛线里、想要理出线头一样,仿佛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回到自己房间,累得几乎瘫倒,心中一层一层的恐惧冒出来。

我抱住胳膊哭了起来。

大概十几分钟以后,我听到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埃德斯坦小姐,您没事吧?”雷德的声音。

“请您走开,好吗?”我厉声说。

门外没有了声音。

一夜几乎没有合眼,夏天,四点钟的天就开始发白,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你看,星星多亮啊!”沃里斯站在我旁边,指着天空说。

天空是暗蓝色,就像沙漠中的天空那么透亮。

“多自由啊,这样的空气多自由啊!”他语气欢快,跑了起来。

我也很高兴,跟着他跑。

我几乎是在笑声中醒来的,醒来后还感到自己嘴角在翘着。

这是一个好兆头,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把沃里斯带出这里,成功治好呢?

我快速洗漱穿戴,今天的任务,就是说服沃里斯跟我走。或许得花费一点心思,如果他不听,大不了我找点树叶,把自己装扮成幻境中西贝尔十几岁的样子。

搞笑是是很搞笑的,但有用就好。

兴冲冲地出去,沃里斯的卧室门大开着,一个人也没有。

一些人在走廊里匆匆经过,朝向北塔楼的方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跑到北塔楼冥想用的房间,大铁门敞开,海因里希站在里面,看着两个人抬起一个担架,上面放了一个姿|势奇怪的人。

担架经过,我看到了……沃里斯。

他的脸表情柔和,仿佛没有痛苦,双腿还是盘在一起的姿|势。

“沃里斯?”我叫他,“沃里斯?”

“昨天我忘了把钥匙拿回。”海因里希说,有点懊恼,“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到这里冥想,也不知冥想了多久。”

摸沃里斯的颈下。

“不用摸了,已经没有心跳了。”

“不,有什么东西在抖动呢!”

“是您的手……”雷德说。

我又尝试感觉他的呼吸,翻他的眼睛。虽然我心里早就知道,他们甚至不能把他的双腿放直,已经死去了不只两个小时。

双脚钉在那里,眼看着他们把沃里斯抬走。

“我想希拇莱先生会同意把他葬在柏林的荣军公墓里,”海因里希说,“那是立了功的党卫队高级军官才有的待遇。”

我听不懂。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谁会在乎?

沃里斯的梦想和生命都毁灭了,谁在意他是不是和一群杀了人又被人杀死的党卫军葬在一起?

艰难地迈开脚步,向一个方向走去。视野里又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闪光,走廊轻微地扭曲着。

像是在做梦。

沃里斯就在对面,脸上挂着笑容。

“谢谢你,西贝尔。你带着我,在这荆棘的世间走了一段路。你比我坚强,请你继续前进。我也终于做了一件能帮助你的事。这一次,我离开了,他们总会相信那能量照射是有害的了吧?”

梦境在塌陷,沃里斯不见了,视野回到城堡走廊。

奇怪的走廊。它是横着的,朝户外的窗户在头顶上,有亮光从上方透下来。而挂着装饰的另一面墙却在底部。

这世界颠倒了吗?真是稀奇。

“她摔倒了!”有人在说话,有人托住了我。

原来颠倒的不是世界,而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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