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屈展扬摸着脖间坠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没有，但我是这么理解的。”

“我演的时候跟导演讨论过，导演没回答我，但我按照这个理解演，他也没反对。”

说罢，他眨眨眼睛又道。

“覃晴是按照两情相悦的理解演的，导演，也没有反对。”

拍了这几年戏，凌今泽大概能理解王曲安的想法。

单纯的、平铺直述的电影其实不太能满足一些导演的创作欲。

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深度解读的空间，所以会利用视角、叙述手法故布迷阵。

要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觉。

俗称文艺病犯了。

但《梅子青青》的受众大概不太能接受这种解读。

所以屈展扬和王曲安解答的时候也没有明说。

凌今泽好奇。

“剧本没有体现，你怎么会觉得展青不喜欢林岚？”

屈展扬拿起筷子夹了块辣子鸡。

“一直都是林岚去找展青，展青从来没有主动过。”

“如果喜欢，再羞于表达的人也会忍不住主动。”

“但他也不直接告诉林岚自己不喜欢她。”

屈展扬摇摇头，“因为个性软弱，所以最后也没有说清楚。”

凌今泽若有所思看屈展扬。

“我以为你会赞同展青这种有风度的离场方式。”

毕竟屈展扬本人总是表现得挺要体面。

屈展扬轻笑摇摇头：“这算什么有风度。”

……

“他真的，太没风度了！”

景城，陈玲玲家中。

蒋倩气愤的跟陈玲玲吐槽。

陈玲玲和蒋倩都是屈展扬的高中同学。

从高中起，蒋倩就暗暗喜欢屈展扬，甚至因为知道屈展扬会报考景城电影学院，特意将电影学院附近的一所大学作为高考第一志愿，并成功被学校的王牌专业录取。

当然，这所大学的王牌专业确实也是蒋倩所喜欢的。

虽然高中毕业之后，两人再无交集，但蒋倩还是把这份喜欢埋在心里，像珍藏一颗美味的苹果糖一样，时不时拿出来品尝回味。

这次屈展扬参加同学聚会，蒋倩下定决心告白。

虽然她知道大概率不可能有结果，但也算给自己的少女心事做一个完整的交代。

陈玲玲知道她的心思，聚会结束后，借口屈展扬和蒋倩学校离得近，让屈展扬送蒋倩回学校。

两人同行，蒋倩一路小鹿乱撞到了自己学校门口，终于开口表白。

月朦胧鸟朦胧，一点微风送来寥寥行人的交谈声。

巍峨的学校大门镇不住蒋倩“噗通”乱跳的心声，浮动的树影纠结不出蒋倩杂乱纷扰的心情。

她说出心中珍藏已久的话语，仰头定定看着屈展扬。

屈展扬却唇角一弯，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喜欢我，我们高中说过几句话吗，你就喜欢我。”

蒋倩愣住了。

屈展扬高中已经开始工作，的确不怎么在学校，更和她没有多少交流。

屈展扬睨着眼，继续输出。

“你是觉得我长得不错，还是觉得我工作新奇？”

蒋倩懵住了，反应过来后她脸涨得通红。

确实有这些因素没错。

但屈展扬的语气让她感觉自己非常浅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屈展扬，神情已经从憧憬变为了防备。

“是又怎么样，这是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吗？”

“谁的喜欢不是从这些外在因素开始，再互相了解逐步加深的。”

屈展扬抱臂轻笑：“你说的也没错，但我问你，你说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

“就当高中时候是为了不耽误学习，那我们现在都大三了，你为什么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呢？”

“我没有退出班级群，你学校离我学校还这么近。”

蒋倩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是的，为什么呢？

因为她潜意识里就知道她跟屈展扬并不合适。

因为她对屈展扬的喜欢，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猜猜。”屈展扬漫不经心道，“其实你早就把我忘了吧，不过是这次我参加同学聚会，你又想起来了而已。”

蒋倩本能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我高中的时候真的很喜欢你，天天都想见到你！”

屈展扬：“好吧，那时候可能是有点，因为我时不时还会去学校。”

看得到的人和事才会产生惦念，这有时候不是这些人和事有多重要，而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这个人，就应该在这里，这件事，就该是这样。

把这样的习惯加上一些漂亮的、情绪化的滤镜，或许就会让人误以为是在意，是喜欢。

但实际上，也许一段时间不见面，这种错觉就会完全消失。

“后来呢，我们没有交集以后，你还有这种天天想见我的想法吗？”

蒋倩情绪冷却了下来。

还真没有。

高考后，她忙着放松玩乐；大学后，她忙着功课和社团活动，确实没怎么想过屈展扬。

蒋倩深吸口气。

“是没有又怎么样！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屈展扬歪头：“不怎么样，所以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喜欢我这件事在你的生活里，并不占什么比重，不是吗？”

“这种轻飘飘的喜欢，何必说出来让人见笑。”

蒋倩愤怒了。

“我又没要你一定答应什么，只是——”

“只是满足一下自己未完成的情绪，给自己留一个没遗憾的青春是吧。”

屈展扬哂笑。

即使表现得这么恶劣欠揍，依然无损于他漂亮的容颜，但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里，吐出的话却叫人心寒。

“所以呢，我就得扮演一个绅士的拒绝者，体面的维护你的心情？”

他冷冷哼出声。

“我凭什么满足你这种期待。”

“就凭你对我的这种‘喜欢’？”

蒋倩嘴唇张张合合，她不明白屈展扬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自己没有一定要他怎么样，也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情说得如此不堪！

所有的绮思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意识到自己青春懵懂里的所有爱恋，根本和眼前这人对不上分毫。

蒋倩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告白。

这根本不是她预想中完美的结束。

……

陈玲玲听得目瞪口呆，“上学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他竟然这么刻薄！”

高中的时候，屈展扬确实比较高冷，但对人还是很礼貌的，没想到私底下这么没风度。

难怪那天后陈玲玲提起来蒋倩就应激。

直到现在缓和下来，她才能够冷静地和盘托出。

“真是气死了，算我以前眼瞎。”

蒋倩拍了下沙发，愤愤道。

……

包厢里，屈展扬继续道，“不喜欢就应该说清楚。”

凌今泽：“话是这样没错，但反正林岚和展青也不会有交集了，何必非要拆穿呢？”

给彼此留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是也挺好吗。

屈展扬却说：“是啊，反正也不会有交集了，何必还要跟个中央空调似的四处送温暖。”

凌今泽想说那根本不一样，但又觉得说不清其中的区别。

他摆摆手托起下巴。

“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还真挺不近人情的。”

屈展扬眼皮重重一抬，神情里竟然透露出几丝无措。

但转瞬，他捏着筷子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林岚也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喜欢展青。”

“现在联系人这么方便，如果真的喜欢，会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她不过是在疲惫生活的间隙，感慨青春的美好，跟展青索取一些情绪价值罢了。”

凌今泽噗嗤笑了：“怎么听起来，你是在为自己的角色鸣不平。”

屈展扬低头，含糊的“嗯”了一下。

凌今泽“哎”了一声。

“难怪电影里，展青总表现出无奈。”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他们所有的阴错阳差，都是展青在刻意回避。”

“希望用这种柔和的方式，不动声色打消林岚的念头。”

凌今泽回忆了一下电影剧情。

“确实是比较优柔寡断，但这种善意的留白，却给了林岚疲惫时休整自我的空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有些事，本来就难得糊涂。”

凌今泽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涯，那段日子很平常，没有任何波澜壮阔或者婉转动人。

甚至因为要兼顾学业和艺考，忙碌而紧张。

可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学生时代，却在后来凌今泽经历许多曲折低谷时，给了他平静的支撑，

经历过的岁月，感受过的情感，都是有分量的。

不需要多了不起多特殊的，青春岁月的纯粹注定了它的特殊。

那是最本真的，不加打磨的自我，任何的感受，都让人在以后的岁月里，永远有一份不会迷失的坐标。

“读书时候的喜欢也许不够深刻，但不是本人，谁又能说那无足轻重呢？”

“展青的做法，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但确实让林岚感受到了安慰。”

屈展扬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还是觉得，真的喜欢的话，不会一段时间不见面就放下，然后去开展新的生活、新的恋情。”

他看着凌今泽笑了笑：“至少我不会。”

凌今泽抬抬眉：“各有各的想法吧，这种事哪有那么统一的。”

“起码电影里的两个人都希望对方过得好，这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屈展扬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反正王导的目的是达到了。”

“我们心里已经各有各的展青、林岚了。”

凌今泽也笑。

“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