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映入眼帘的白大褂男人却并不是殷行时，反而是一个愈发平凡，普通，不受人瞩目的陌生人。

刚才在意识不清瞥见的似乎是错觉。

椅子里的白大褂院长，并无浅色卷发及金色蛇瞳，而是黑发黑眼，且是人类。

姿态也不是那么招人恨的优雅彬彬有礼，双手交织抵住下颌，正因为听到声响而慢条斯理的转过椅子来的好整以暇。

而是细致正从两人高的绿漆铁皮柜子里翻阅资料，有条不紊着“自保手段和清洁手段”，和气的长眼睛很关切的看着他。

醉醺醺的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拎着一瓶威士忌，粗糙的喉结在皱巴巴的脖子上下滚动。

“你缓过来了吗？我发现你时，你跪在门外就快要被这座水族馆里的造物吞噬了，忙把你拽了进来。你状态不稳定，我不敢随意移动先让你靠门休息了一会儿。”

吴洄没有轻信，谢绝了这人要靠近的动作，靠着后面的门，划破手掌心用血液凝结一根铁丝无声无息尝试开锁，也很快仔细比较了此人与那东西，确定了并不是将自身的长相、身高、气质和特点做一定的改变。

这是一个落魄潦倒的老者，依稀能看出曾经老绅士衣着得体，有着惊世骇俗智慧与勇气的影子。

莫非这个人，就是所谓的水族馆馆长？

吴洄视线先落在办公桌上的金属牌：院长，严钢，又用余光不留痕迹地瞥向了旁边公告板贴的院长守则。

*

《荔湾第一水族馆院长守则》

1、当你拿到这份文件时，你应该是个能胜任水族馆馆长或者长时间履行工作人员职责的人。你可能会有些恐惧，在你知道全部事实的情况下；但你能抵御攻击者的袭击和侵蚀，并长期坚持完成工作。所以这份责任，你必须担起。

既然曾经的执掌者是你，现在蜷缩在操作台，攥着那个愚蠢的按钮，试图得到一些曾经的荣耀很适合你。

2、除非特殊情况，你不可以离开馆长办公室，时刻保持冷静专注观察监控并确保传呼在线，虽然在长时间在封闭的室内很痛苦，但你必须这么做。

3、在无人的时候，办公室门外出现孩子的哭声和笑声都是正常现象。无视，假装没有听见，切忌，表现出不安或者烦躁。如果你还听到其他声音，可以透过猫眼观察，出手相助不慎入此的游客是允许的，也只有你能这么做，要求其他员工出手或协助是不可能的。

4、办公室在凌晨1：15~清晨7：00必须保持开灯状态，哪怕没有人。这里的供电设备比任何园区都强，停电是不正常现象，如果出现，立刻把办公桌右手边柜子备用的文件拿出来，按虚线处撕下，然后握在手中走出。告诉你遇见的第一个员工这件事，不管对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正准备去做什么事，要求对方去帮你处理停电。他不会拒绝你的。

5、可以午睡，不要夜班打盹。

6、检查员工工作时，如果员工通过传呼机，或你通过监控发现今天的水族馆出现了不稳定、不规律的员工辞职或损耗现象，这是第二条提及的特殊情况，也是你唯一能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间，请立即带着你的公文包和院长箱前往海洋大街的中央广场。

7、办公桌上只存在海豚、观赏鱼、章鱼玩偶，如果出现了多余的其他玩具，通知监控室员工……

……

12、时刻记住，人的生命安全比动物的更加重要。必要时牺牲任何动物。不要有多余的心软仁慈，将它们转化成动物也本来就是你为大局考虑的手笔。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钢铁手腕恰是慈父心肠。

*

威士忌已经见底，衣衫也早已斑驳，严钢院长一边全神贯注盯着监控设备里的水族馆，一边分心解释：“不好意思，这里有点乱，我刚处理了一场发生于清晨6：02分的停电事故。”

“不用紧张，任何邪物都没法进来的。馆长办公室是最后的阵地底线具有最完善的结界安保。”

“您原来是一位船长？”听到吴洄的问题，严钢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看到我镶嵌在公告板里的船长勋章了？是的，我曾经是一艘海军船的船长，而这艘潜艇的名字叫长江号。”

长江号？那是从介山市出航，国内人尽皆知的船长到潜艇都曾经获过感动国家的荣誉奖章的传奇军船。

在光线的折射下，严钢的面貌看上去有一些狰狞，但并没有表现出恶意，那些狰狞细看也是伤疤，大概这就是这位船长受任成为封印邪神的道场领导者的原因。这个男人大约五六十岁。有军人的军纪严厉，有船长的协调领导，也有即便选择牺牲一些人保障更多人的铁腕手段，铁血无情的大义，更让人不由得信服信赖。

怪不得训练出的安保力量，“清洁部门”的男生冷硬如钢铁，女生坚定的像黑海。

他们在黑暗里站立，四周全是血红混沌，唯独他们这处是清醒。炽烈的黑色庞然巨物是坚守的信仰，飘扬黑衣是黑色警戒的城墙，微微的是眼里的光，脆弱摇曳着却没有断绝是夜空的流星。

可无论如何，曾经当过海军船长，现在已经被遗忘了名字，醉的像烂泥一样，就着臃肿的白大褂盘腿坐在空荡的水泥房间，坐得直挺挺的，左手僵硬的抓着控制邪神拯救世界的按钮，孤独的维持着震慑。他曾经拯救了世界，现在仍是，但现在世界已经遗忘了他，也不再怀念他。

30年了，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年轻船长，变成了一个让人憎恶的老头。

“谢谢，请问我的同伴呢？”

面对这个问题，严钢似略微惊讶：“同伴。你在门外孤身一人，身边并没有什么同伴……啊，是他，他是你的同伴吗？”

听到描述，严钢开始有了印象：

“我对这个孩子印象深刻，绿发蓝眼。真意外，铲除这座水族馆里的怪异我以为他会是最积极的。毕竟家人都死在这里，他就是为了复仇才走到今天的，不是么？所以我才挑中了他。”

“可谈话时，我发现他很犹豫。他说他怕了。”

“那让他坚持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他说只要两个人可以活下去。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开启出去的门吗？可以。”

“我很欣赏他，帮他打开了前进的门。”

“同时，为了帮助他抗衡邪神，我也住进他眼睛里，给予了他更强大的力量，代价只要让我亲眼看到他愿望实现的那一刹那。”

“这样虽然我出不去，在这些亲手带出来的孩子身上也算是实现了保家卫国、为人民谋福祉的理想了吧。”

“你还看到了其他因果？”

面对吴洄看到的未来，严钢显得很吃惊：“怪不得，他本来在你身边却会突然消失。”这个曾经的船长军人的脸色一变，拎起了已经准备好了的公文包和院长箱。

“这里面是最安全的，游客您可以暂时在这里休息，当然您也可以选择离开，但千万不要到海洋大街的中央广场这边来。我去把事情都处理好，带你的同伴返回，然后你们立刻从员工通道暗门出去！”

“虽然我很希望把这个孩子留下，但他被白鲸选中为附身宿主了，就绝对不适合再在馆内多待！”

严钢自嘲一声：“白鲸升级后的贪婪又来了啊，本来我还想我真是没用的老家伙，连邪神都不屑于光顾了，真该一死了之。”

“馆长办公室是最安全的避难所？”

面对吴洄的不解，严钢言简意赅的回复：“因为这里可以切断外面怪异对内部的感知。”

“您可以理解为，院长办公室是“不存在的”，在地图上无法查找具体定位。任何探查的意识，力量，一进来就瞎了，熄灭了。进不来，自然相当安全。”

“而且一旦关门，除非我的口令，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其打开。你留在里面，不论是外部的怪异想要入侵，又或者是外部的怪异通过污染蛊惑你，让你开门出去，也都没有任何作用。”

有我方战力代表天花板，姚浚应该稳了。

吴洄松了口气，略略放下心来，可他实在没有孤身一人呆着的打算，之前早早设置了告知别人“我低血糖”，不会让自己落单的安全阀也得在身边有人时才能奏效。地图上查找不到的安全屋听起来很不错，但他仍然没有呆在这里以身犯险验证安全性的必要。

就算严钢意志会比杨淮更加坚定，也更不易污染，单纯的视线相交实现操纵恐怕无法奏效，更不要说直接寄生意识，操控严钢说出院长口令开门了。

吴洄也没有让自己冒风险的兴趣。

看着走廊前方三步外严钢宽厚的后背，吴洄：

“那我也……”

忽然，吴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话音也戛然而止，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视线中，金属门反光清晰可见倒映出了房间内全身镜侧方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人影，小小的身材，男孩，年纪极小，穿白色夹克和呢制白色长裤，眉清目秀，为丢失的小学生一员。

皮肤苍白光洁毫无褶皱，像是纸一样。

这是吴洄之前折出来的纸偶，年纪最小的“温圆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口袋里丢失。

院长室的门若一旦关门，作用看来确实相当有效，让外部的怪异选择了：在门尚未关闭之前，就“先进来”。

面对吴洄那双已无法转动的眼睛，圆圆笑了笑道：

“不要乱赐予感情，会被追踪的。”

说话间，此生物缓缓站起，顷刻之间，金丝绒质地的酒红色披风委然垂落，两个袖摆侧垂下金色流苏颇具流动感，浅色卷发流泻搭在肩上。

铁门在身后关上的撞击声于耳畔轰然响起，然后是室内被抽干空气般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静谧。

浅色卷发男人随手从衣物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慢慢地将它戴到了右眼。金色蛇瞳里黑色圆圈一层层泛着涟漪，优雅恣意，微笑的口吻仿佛带着对心爱人说话的甜蜜：

忘了吗？你命是我的。

你想保住的生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