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下山后,阿柳没再舔过谁的嘴。

杂耍班子里的人,看杂耍的人,都怕被她咬,阿柳看得懂他们的神情,不去自讨没趣。

时隔多年,再一次用唇舌与亲近的同伴交换气味,她忽然察觉出一些微妙的不同。

与狼相比,人的嘴唇要软太多,舌尖舔上去后,脆弱的皮肤由干燥变得湿润。

面孔贴近时,鼻尖蹭到对方的鼻尖,带着一点凉意,鼻息却是温热的。

呼吸交融,一股奇异的暖意笼罩阿柳的脑袋,让她变得晕乎乎的,连动作的意图也变了味。

那是一种她不曾有过的欲/望。

并非来自头脑,也不来自肠胃,而是来自身体里一处陌生的位置。

受到它的驱使,阿柳摸进江玄肃衣领的手停住了,不再抵抗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连点心也忘记偷。

舔上他的一瞬,她有了更想吃的东西。

江玄肃的舌头。

狼在交换气味时,不会把舌头轻柔地伸进对方嘴里,狼牙锋利,一旦控制不住,只会误伤同伴。

但此刻,江玄肃唇缝紧闭,阿柳却突然很想把舌尖探进去。

含一含他的舌头,用自己的嘴唇密切贴住他的嘴唇,更仔细地感受他的味道。

她闭上眼,撑着江玄肃的胸膛往前倾,舌尖刚探进去一点,碰到他的牙齿,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

她没想到江玄肃会这么用力推她。

阿柳脑袋发懵,跌在地上,身体本能地滚了个圈才稳住重心,抬头看去,江玄肃仍站着不动,他在拿袖子用力地擦嘴。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眉头抽动。

他嫌弃她?

从未见过他露出那副表情,用那样的声音和她说话。

剑一样的眉毛,在紧皱时更显锋利,他眼中惊怒交加,像蓄积的雷暴。

“你疯了?”

也不知道是在骂越界的阿柳,还是骂放任她趁虚而入的自己。

阿柳却听不出这句话的第二层意思。

经常有人用这个字骂她,她早就习惯了,只有这次,她感觉自己像挨了一鞭子。

她想过做错事要受罚,但没想过江玄肃的反应会这么大。

就连当初她咬他时,他都不生气。

她刚才动作那么轻,根本不会弄疼他!

江玄肃生气,她顿时变得比他还要生气,两个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瞪视,阿柳怒喝:“滚出去!”

江玄肃没动,在原地张了嘴又闭上,闭上嘴又张开,终于平复呼吸:“……这不是兄妹间能做的事。”

阿柳呸他一口:“屁兄妹!”

江玄肃顾不上再纠正她说法,急着指认她的错处:“就算不是兄妹,寻常男女之间也不能这样……和谁都不能这样!”

那你就可以推我吗?就可以吼我吗?

阿柳攥着拳头,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如果有人做了她不喜欢的事,她当然会把对方推开,再用难听的字词辱骂。

江玄肃只是做了她会做的事。

可偏偏她讨厌他这样对她。

这一次,阿柳的确想咬他了。

最好把他另外一只胳膊也咬得血迹斑斑,把他推搡她的手啃出白骨,连带他骂她的嘴,也嚼个稀巴烂,那条不许她吃的舌头,她要拔下来吞进肚子里。

她朝江玄肃冲过去。

心绪不稳,呼吸也因此急促,怒气涌上头顶,让脸颊发烫。

阿柳眼里只剩下江玄肃的身影,她紧追不舍。

然而,哪怕学着他的步法,却还是不如他娴熟,总是慢他一步。

她追不上。

她还不够强,她要变得更强。

这些钟山上的修士比凡人厉害,她总在他们手里吃亏。

她喜欢吃饭,讨厌吃亏。

“阿柳,停下。”

不大的厢房里,动静却越闹越大。

阿柳把椅子踢倒,撞翻屏风,仍不罢休。

“阿柳!”

他厉声喊她,她还是不听。

一圈圈,一遍遍,从这个角落绕到那个角落,阿柳不知疲倦,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追上他,咬死他。

然后想舔哪里就舔哪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直到一片厚重的影子朝她笼上来。

棉被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猛然将她裹住。

阿柳挣扎着把头探出去,张口就咬近在咫尺的手。

棉被立刻往上拽,重新裹住她的头。

她整个身子包裹其中,被捆得动弹不得。

江玄肃双手撑在阿柳身体两侧,隔着一层棉被将她压住,任凭她在其中踢打,也狠心地绝不松手。

油灯早就在追逐中熄灭,黄昏的天光透进窗户,被滤得更稀薄。

阿柳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一片黑暗,被子里空气浑浊,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得飞快,一阵恶心的眩晕涌上来,终于浇灭燃烧的杀意。

她又想起六年前弄丢金环后挨的那顿毒打。

也是这样被捆得动弹不得,铁棒抡得呼啸作响,她的骨头,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打碎。

这么些年,每当她回想那时的痛苦,仍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一切靠近江玄肃的想法顷刻间消失,只剩下本能催促她逃离。

阿柳在黑暗中蜷成一团,两手抱住脑袋。

她勾着头,把脸深深埋进两臂和膝盖之间的空隙里。

很黑,很闷,很难受。

她舍弃一块点心换来的舔舐,最后竟为她招致这样不留情的束缚,唤醒她最恐惧的记忆。

明明没有挨打,心里却比那时还要痛。

阿柳在黑暗中咬牙,从喉咙里挤出凄厉的呜咽。

她不喜欢江玄肃了。

她讨厌他。

-

江玄肃定定望着地板的缝隙,不去看身下。

隔着棉被,阿柳终于不再挣扎,他的手松开一些,让空气能进出被褥。

说点什么。

耐心地劝导也好,郑重地教育也好。

告诉她,你这么做是为了制止她破坏房间,不让她闹出动静招来师傅,师傅一旦出手惩罚,只会更严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何义正辞严的话都说不出。

……毕竟,比起指责她,他更应该指责自己。

就在刚才,阿柳舌尖探入的一瞬,一股可怕又极具诱惑力的失控感席卷他的全身。

他几乎就要张嘴迎合上去。

去迎接他最渴望却始终缺少的东西。

密不可分的接触。

每一寸肌肤紧紧相贴,每一处器官血水交融,用这样的方式确认自己在对方心中独一无二,不可缺失。

彼此拥有,彼此依偎,走到哪里都互相陪伴,无论什么都不能将两人分开。

只有孕育在母体中的双生子才拥有这样的时刻。

……可是,双生子不会在长大后还玩嘴对嘴的游戏。

江玄肃恍惚地垂眼。

身下的被子拱起一团,阿柳看上去终于平静了。

旁人若是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只怕又要骂她是不通人伦的畜生。

此念一出,江玄肃背上竟浮起一层冷汗。

错了。

阿柳不是畜生。

不知者无罪,知道什么不能做还放任自流,才应该被骂畜生。

他才是……

太阳落山,屋子里越来越暗,翻倒的家具变换形状,整个世界仿佛也随之扭曲。

幻听似的,江玄肃耳边响起白玉峰顶夜晚呼啸的风声。

童年时,他曾一夜又一夜跪在阁楼上听它,从天黑听到天亮。

江玄肃用力地眨眼,再回神,眼前仍是旅店的厢房。

他松开被褥站起来,一步步朝后退,退到门口了,阿柳仍没有动。

她还蜷在被子里,看上去根本不想搭理他。

屋子里一片狼藉,正如他的心境。

江玄肃望着那团被子下隆起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有些话,她不愿听,他也不想告诉她,谁都有害怕被人知晓的秘密。

几百里外就是钟山,宗门里容不下异类。

他只是想让她变好。

他坚信,无论是什么样的恶习,她都能改。

……毕竟当年的他也都改了。

-

第二日,又是同样的跑马奔波,到了傍晚,转过最后一个山头,视野中陡然出现一片形状奇异的高山。

夜幕低垂,两侧峰头连绵如水浪,合到中间,却陡然出现一道更加浓黑的裂隙。

像有一把剑从中劈开群山,形成幽深的峡谷,马道一路延伸,通往那峡谷之中。

如果探头眺望,可以隐约看见峡谷入口处亮着灯火的阁楼。

邵忆文叱了一声,胯下马儿随之加速,跑到最前方。

她侧头看身后同乘一匹马的阿柳,指着远处的光亮讲解道:“前面就是设在钟山边缘的界碑,界碑旁有烛南宗的驿站,我们今晚在那里休息。”

阿柳不作声,也不动弹。

邵忆文有意哄她,又示意她去看后侧的江玄肃。

“阿柳,你看小师兄的护腕。”

越靠近钟山,灵息就越浓厚。

江玄肃护腕上的玉石之前还光泽暗淡,此刻,它却在夜幕中隐隐亮起幽绿的光。

面对如此异象,阿柳竟一声不吭地把头转开了,甚至放下帏帽的素纱。

邵忆文心里纳罕,收回视线。

怪事。

宗门林立的钟山,灵息丰沛的钟山,千年来奇异传说层出不穷的钟山。

阿柳不可能对它没兴趣。

昨天上路时,大家说起宗门里的种种见闻,阿柳哪怕不看他们,也会停下手中的事竖起耳朵偷听。

结果一夜过去,她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格外安分,安分得反常。

邵忆文只知道江玄肃曾去房间里教育过她一通,却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难道他们吵架了?

手足之间,拌嘴赌气倒是正常,邵忆文惊奇小师兄居然也会和人吵架,却没再多想,摇摇头打马赶路。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的阿柳问她。

“进山以后,就能找到我的丹田了?”

邵忆文一怔,随后才理解她的意思:“没错,师傅说进钟山后帮你检测丹田。”

阿柳又不说话了。

她微微侧身,看向远方道路尽头的灯火,又转回头,瞥一眼后侧江玄肃的马。

今天一天,她和江玄肃都好好地戴着帏帽。

两层素纱相隔,从早到晚,两人一次都没有对上视线。

也因此,江玄肃没看见她眼中蓄谋的狠戾。

宗门里的规矩,司剑的职责,种种叮嘱,她本就记不住,现在更是全忘了。

只有一个目标,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哼,不就是丹田吗?

等她找到她的丹田,掌握那些奇怪的步法,有了足够的力气……

昨晚受的委屈,她一定要加倍奉还。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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