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手机屏幕亮起，吸引了田静的视线。她有些忐忑地按下指纹，一条“劲爆福利，18元外卖优惠券未领取”的消息弹出。

她自嘲地划掉那句话，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悲哀。

也是，唐秀子怎么可能大发慈悲的改变主意。她一向喜欢软硬兼施，被拒绝后请求就会变成命令，命令就会变成威胁。这方法屡试不爽，百战百胜。

田静心里堵得慌，讨厌自己的窝囊，她鼓着腮帮子点进淘宝购物软件，认真选起了辅助资料。

套卷，买！练习册，买！重点知识小册，买！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结账六百五。

田静脸上浮出个耐人寻味的笑，手指划到链接最后，把所有优惠券取消。看着价格瞬间涨到六百八，她心满意足，用唐秀子的银行卡付款。

不是自己的钱用着就是爽。听着客厅传来的水声，田静拿起杯子，假装不经意地打开门。

刚迈出步子，就见坐在沙发上泡脚的唐秀子抬起头：“小静怎么出来了？”笑吟吟的。

刚消费完田静心情很好，随口回答着：“渴了就出来了。”她慢条斯理咽下杯子中的水，一屁股坐在唐秀子旁边。

唐秀子按揉着膝盖：“作业写的……”还没等她说完田静一手按在她嘴上：“妈，我买了几本练习册。”

唐秀子很欣慰地点点头：“可以，咱们提前屯弹粮，不打没准备的仗。”自家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尤其学习上就没让她操心过，堪称贴心小棉袄。

想着唐秀子又继续道：“花了多少钱？”明显是没看手机短信。

田静咧开嘴角：“六百八。”

“多少？！”唐秀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不自觉提高，有些不可置信。

看老妈这样，田静的内心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报复快感，她努力维持着脸上表情，生怕唐秀子记不住这深刻的数字，又重复了一遍：“六百八。”紧接着补充道：“妈，你知道的，高中课程紧还难，资料自然是贵些，咱们不打没准备的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唐秀子也不好在说什么，总不能让女儿全退了吧。

孩子成长的路上家长总要付出些什么，这是正常的，再加上姑娘和儿子一对比，哎～瞬间就透彻了，她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快递到时候妈妈帮你去取吧。”

“行呢。”田静说完蹲在唐秀子旁边：“妈，你膝盖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唐秀子膝盖疼是长期高压工作积累下的老毛病。

洗车是一项看着简单但十分累人的工作，因为要不停的接触水，浑身湿透洗一天是常态。

冬天最为恐怖，水洒在身上秒变冰，寒气丝丝渗入骨头，像是毛虫在体内不断攀爬，胶皮手套贴粘着皮肤，每次摘下来都是一种考验。为了保暖还得穿成法式小面包，难受的紧。

为了让身体少受些伤害，无论春夏秋冬都只能尽量把自己包裹严实一点，但就算这样大大小小的毛病也不少。

田静按摩很有一套。沙发的角落形成片小天地，配合着丈夫的呼噜声，儿子的游戏声，唐秀子淡然合上眼，仿佛置身事外。

几分钟后她摆摆手：“快去写作业吧，明天还忙。”

“好。”田静乖巧应答。

回到房间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不同的，这次是转账二十元的信息，备注妈妈。

田静麻利地点击领取。唐秀子开心总能散点金币，这也算是田静唯一的零花钱来源。蝇头小利，积水成多嘛。

头很痛，但不能睡觉，总要演一演。发了会呆，干脆点开游戏打把排位。

没多久，只见田静脸上变化多彩，屏幕上各种花哨特效闪过，最终随着水晶爆炸，归聚为“失败”两个字。

现实生活不顺畅，游戏也跟着来，田静脸憋成了红苹果，挨个举报，还没一个成功的，更生气了，果断退出。

她缓缓从凳子上滑落，像个陀螺一样在地上疯狂打滚发泄。随着“砰”一声，田静猛然直起身子痛呼，摸着自己额头的大包委屈，这下算是彻底老实了。

作业还是不想写，干脆就么懒懒地趴在地上，感受着视线逐渐模糊。

在睁眼是被硌醒的，地板太硬睡着不舒服。头晕晕的，但疼痛症状明显好转，田静使劲锤了锤腰，有种梦回军训的感觉。

她按开手机，时间显示着一点四十五，换上浴衣，散开头发，准备大半夜洗个澡。这事她老干，家里人都习以为常。

水滴从空中滑落重重砸在背上，溅起的透明小花转瞬即逝。田静蹲在地上发呆，好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冷不丁，她抬起右手查看。

手指泡的发白，褶皱堆叠，连茧子那块都被泡软，鼓起皮。按了下，又不自觉用指甲全部扣掉。

她举起手，一个个坑洞就变成了积水的碗，直至胳膊酸的再也抬不住才肯罢休，她扯出个讽刺的笑，慢慢环住自己，蜷缩在地板，脑海里却莫名想到牵林允初手的那个晚上。

厕所门被敲响，外面的田伟喊着，“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田静回神关掉淋浴，也不搭理门外的田伟，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

心情忽好忽坏，有些落寞。

时间已经来到三点半，自己足足洗了快两个小时。她感觉好累好累，整个人陷进被子里，寻求着莫名的安全感。门外传来唐秀子和田伟争执的声音。

妈妈大概被吵醒了吧，洗澡的动静很大吗？为什么又吵架了？不知道，好烦，好困。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田静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分裂又归聚，被子很软，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好不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来，使劲拍了拍脸，两侧火辣辣的倒是清醒不少。

又是新的一天。

咯噔声还在继续，是元宝在磨牙，早上它很喜欢弄出些动静，像是在刷存在感。田静很包容它，翻出盒新草饼，撕开包装，拎出仓鼠，看着小家伙在手心啃咬。

元宝好胖好胖，跟个肉包子似的，明明刚到家时还是个花生豆，现在明显长大不少。被爱灵魂会疯狂长出血肉，溺爱肉身会疯狂长出板油，这句话在元宝身上完美呈现。

她捧起心肝宝贝，元宝好奇探头嗅着，一人一鼠碰了碰鼻子，痒痒的，逗的田静哈哈大笑。

“妈，我姐早醒了，在玩仓鼠！”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条缝，露着半个脑袋的田嘉佑正冲着身后喊。

田嘉佑打了个激灵，扭头就见田静幽幽的盯着自己，他恍然大悟，又忘记敲门了，尬笑两声，趁着老姐还没发飙，溜之大吉。

怎么这么快就出门，田静有些莫名其妙，按开手机查看，刚刚八点。

田静：……

这很唐秀子，一条街她们家开门最早，关门最晚，堪称劳动典范，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因为唐秀子觉得这样能多洗几个车 ，多挣些钱她安心。按平常八点都算起晚了，大多数七点多就把人叫起来。

这还不如回学校上课，好歹还能坐着，田静感觉无语。换好干活专门穿的衣服，出发开车去店里。

路上唐秀子开始发号施令，她坐在副驾把几人挨个指过：“周末忙咱们要齐心协力，今天都不能玩手机，尤其你。”唐秀子拍着田伟肩膀：“要起带头作用，把你的耳机少插。”

对于不能玩手机田嘉佑发出抗议，两人开始拌嘴。好吵，田静倚靠车窗发呆，想听音乐。

“你又咋了？谁又招惹你了？”

“啊？”田静疑惑转头：“我啥都没咋。”自己又干啥了引起唐秀子的不满。

唐秀子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俩窟窿来。半晌她开口：“从昨晚你就这样，板着个脸，有意见就说，谁知道你一天要干啥。”

莫名其妙，有时候和老妈对话她就想吵架，但又不能，多数都选择闭嘴沉默，这次也不例外。

唐秀子还在喋喋不休，田静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都没听。

到店随便做点早饭，一家子围坐在圆桌旁。每天早上必须喝粥，因为唐秀子觉得这样养胃。碗里还剩一口，田静麻利逃跑。

她一直有个坏习惯，不管饭盛多盛少都会留一口，但也有意外，就是遇见特别爱吃的会吃光。

唐秀子没好气招呼着田嘉佑：“去把你姐抓回来，多大个人了，福根福根呢。”

这是姥姥从小教妈妈的，一碗饭的福气都在底，这叫福根，吃干净是在为自己积福，也是对粮食的尊重，所以严禁剩饭剩菜。

田伟摆手打断：“我替她吃吧。”说完把剩粥倒进自己碗里。

感觉差不多了，田静掐准时机，鬼鬼祟祟地返回。饭桌已经收拾好，田嘉佑正在洗碗，她猫过去戳戳老弟的肩膀，眨巴着眼睛。

田嘉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爸替你吃完了。”得到答复田静满意离开，每次剩饭老爸都会替自己吃完，福积上了，还不用挨骂，两全其美。

铁架子发出声响，车间亮起两道白光，活来了。

有田嘉佑在，田静多少轻松点，他能帮着刷轮胎，擦脚垫，除了不太靠谱，没啥大问题。

毛巾摩擦着昨天抠破茧子的位置，顺着车身不断滑下。远处传来声呼喊，“小精卫！”她刚直起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个身穿红色碎花连衣裙的姑娘飞扑过来，给了她个拥抱。

这个拥抱蕴含的感情太沉重，压的田静差点没站稳，但她还是很欣喜：“榛榛！”

秦榛是隔壁修车店的孩子。她们两个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从幼儿园到初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形影不离，两方家长关系也特别好，经常互帮互助。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目标不同，中考后两人也因此分开，在各自心仪的学校发光发亮。

秦榛特别激动，拉着田静的手上下晃悠：“小精卫，我可想你了！上周我来找你你都不在！”

田静赶紧解释道：“我们学校因为军训所以没回来，我也可想你了。”

两个人高兴地原地蹦哒。唐秀子突然插过来推着两人往屋走：“进去聊，进去聊，在那被我冲湿了咋办。”还给取两盒酸奶分给二人。

刚坐下秦榛就迫不及待从包里翻出一条和自己同款的裙子递给田静：“看，跟我身上的一样，我特意买的，这样我俩就能穿闺蜜装了。”

田静接过爱不释手，耳边秦榛不断追问，“喜欢吗？喜欢吗？”她拿过酸奶插上吸管塞进秦榛嘴里：“榛榛买的我当然最喜欢了！”

两周没见面，秦榛兴奋的坐不住，她起身手舞足蹈地给田静展示裙子，一顿闹腾，累的微微喘气。眼里是藏不住的憧憬：“等哪天阿姨放你出来玩我们就穿着这条裙子去逛街吃饭。”，“我眼光这么好，你穿上肯定特别漂亮。”

田静有点犯难但还是很坚定的表示：“绝对会的。”

秦爸在外面呼喊，秦榛赶忙收拾书包起立：“我得走了，我爸送我回家写作业去呢。”

“这么快啊。”田静很惊讶，“我还以为你得多待会。”

秦榛拉住田静的手：“没办法，店里太吵了没法写。”她有些着急：“你有空一定来我家找我玩。”

“一定会去哒，快走吧，叔叔该等着急了。”

秦榛还是拉着不松手：“没事让他等会，高中这么忙我好不容易才和你见面。”她扯近田静嘟囔着：“你去了新学校要是有新朋友也不能忘记我，知道不，我才是正宫，你要是忘了我，咱俩就永远绝交。”

“我保证不会的，你也是，一定不能把我抛之脑后。”

两个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拉着手，最后还是秦爸进来才分开。看着上车冲自己挥手的秦榛，田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点后悔，要是当时跟秦榛考一个高中就好了。她拿起连衣裙，小心翼翼在自己身上比划，又不敢贴太近怕干活的衣服有土，会把连衣裙弄脏。

田静盯着看了好一会，最终长叹一口气，用袋子收好，拿起毛巾往出走。外面车围着车早忙不过来了。

能有秦榛这么包容的朋友她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