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真的存在吗？

就算头脑中有关于昨天的记忆，生活中有关于昨日的痕迹。

但是，关于过去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出于某人的恶趣味，在人的头脑中编织出的幻梦？

不知从何时开始，陆宵觉得自己的生活，或者说整个人生很不对劲。

他和他的好哥们儿——燕子尧，从小一起长大，生活在M市。

目前两人共同合租在，本市东林区-莲花街-阳光小区一套普普通通的两居室内。

陆宵无父无母，单身一人，在健身游泳馆作游泳教练。

燕子尧父母都在本市，谈了一个女朋友，毕业后就在学校里作语文老师。

今天是双休日中的一天，陆宵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今天一天，他应该就会和现在一样——无聊地戴着耳机，坐在电竞椅上，出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以上这些，都是陆宵脑海中的已知信息。

然而，这都是真的吗？

他有种不切实际之感。

就好像同样的此时此刻，他已经停留了很长时间。

他好像困在了相同的一天，一直就在这间——被燕子尧起名为“逍（宵）遥（尧）之家”的合租屋内。

时间是不是不会再流逝向前了？

然而，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快被燕子尧的声音打断了。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式持续下去。

男人间相约出门，不必说那么多话。

只需燕子尧探头进陆宵的房间，来一句：“哎，走不走？”

陆宵问都没问，也不管是去哪儿，直接摘下耳机，拿起电竞椅背上的外套，就跟着出了门。

如果能重来，倒不想当李白。

后来回想，就算平时不看书，出门也得看黄历！

那天准是不宜出行。

打从出门开始，就处处都暗示着倒霉。

先是等电梯时，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电梯升上来，却直接路过了他们所住的14楼，又一路慢腾腾地升到了顶楼——十八层。

也不知道那层的人在干什么，电梯半天也没有下来。

原本也没什么事的陆宵突然有点焦躁，“这电梯慢死了。燕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开黑吧！”

“要不怎么说，你是腌入味儿了的陈年单身狗。这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大周末，你也别宅着长毛了。跟我出去走走。”燕子尧说着，终于看着电梯，又一层层爬下来。

陆宵没好气，“你倒是有妹子。你周末怎么不约你女朋友，还要我跟你出去瞎逛啊？”

燕子尧：“她周末要去给学生补课，英语老师的行情就是比语文老师好啊！”

“你真的记得，你女朋友出现过吗？就是真的在我们的生活里，实实在在地出现过？”陆宵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思绪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什么啊，你嫉妒啊！不是吧~你昨天不才见过她来咱们的合租屋吗？”燕子尧说的不假，陆宵也是记得这回事的。

“记得是记得……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就是……记忆里有的事，哪怕是就在昨天的事，但会不会根本就没发生过呢？”陆宵说完这话，自己都有点尴尬。他在说什么呀，或许是他太闲了，就会胡思乱想……“算了算了，我也说不清楚，你就当我大白天说梦话吧！”

幸好是自己的好哥们儿，两个人是从小一起犯傻过来的，知根知底。

在燕子尧面前，陆宵偶尔说点什么傻话胡话，燕子尧也不会计较，陆宵也早没什么可丢的脸了。

果然，燕子尧眨巴了几下眼睛，“说什么呢你……”就没跟他继续扯这件事。

接下来的事就更加触霉头了。

两个人走出单元门，正对着不知哪户的邻居摆的灵棚。按道理说，为了避免忌讳，小区里搭设灵棚，门口也只能对着左右，不能直接对着居民楼。

“这家人可真是不讲究，回头到物业投诉他们去。”燕子尧是个比陆宵较真的人。身为语文老师，生活中跟人吵架讲道理，村口老太太组团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两个人低头往灵棚半卷起的门内看了一眼，试图找到这家的亲属，好好说道说道灵棚门的朝向问题。这一眼，没看见任何活人，倒是看见了灵棚正中摆着的巨大黑白遗相。一个面相严厉的老太太，一双眼睛皱眉凝视前方，正好对上门外两人的眼睛。

燕子尧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没绊倒摔在地上，扑了扑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接连嘀咕了好几遍“诸事莫怪、诸事莫怪”才离开。

再然后，是两个人刚下地铁，没走多远。青天白日大太阳，郎朗乾坤大周末，就变成乌云层叠大暴雨，电闪雷鸣正当头了。

“就知道跟你这货出来准没好事儿。”陆宵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此时只能用敞开的外套兜住了头。

燕子尧嘴上从来不肯输，“晒晒太阳再浇点水，好事儿呀。这样你小子才能茁壮成长，争取再长五厘米嘛。”

“我这一八五的大个儿，不缺那五厘米了。倒是你一七七，再长一点吧！就不用每次跟人报身高都四舍五入了。”陆宵和燕子尧两个人贫来贫去惯了，浇成落汤鸡都不影响这俩人发挥。

燕子尧一指街对面，“图书馆，避一会儿吧。”

南湖图书馆。

这应该是一家建造很久的市立图书馆，公益性质，不收门票。平时免费对市民开放，能看书，不卖书。建筑外立面是红砖结构，门右侧竖着金色斑驳的金属牌匾写着“南湖图书馆”，左侧一个小方牌写着营业时间。

陆宵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五行缺书。

上学的时候，他就不爱看书。看书不超过三分钟，哈喇子淌得能泡馍。

陆宵生性乐天洒脱，说难听点，也可以叫他散漫，爱知足，没什么太高的追求。

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从体育学院毕业后，他在游泳馆当了个教练，就更没看过什么书了。

陆宵在M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家图书馆却是一次也没来过。

大雨天，又是距离图书馆营业时间结束的最后半小时，此时也没多少人了。

其他进来避雨的人也没有看书的兴趣，只是都挤在门口附近等雨变小。

“来都来了，我要写的教案，正好有点资料可以在这儿查查。咱进里面去看看吧！”由于工作需要，燕子尧还算是个平时会看书的人。

只论知识文化水平，燕子尧还是能甩陆宵几十个莎士比亚的，上学期间也曾经写诗、看报、读小说……是个味儿正的文艺青年来着。

陆宵现在也就是看外国电影的时候，还要看看字幕，不然这些年就没看过太多带字儿的东西了。

事后再想，当时可真是盐水泡黄豆——闲出屁来了。陆宵居然会进图书馆这种和他命里犯冲的地方。

图书馆的一楼，一般会放些阅读量比较大，较受普通民众欢迎的读物。陆宵备课要查的资料，需要一些工具书或专业的科普书籍——这类比较冷门，少有人借阅，一般都放在更高的楼层。

两个人跟着指示牌一路逛到了顶层四楼，越往上走，人就越少。等到了四楼，好像整层楼都没其他人了。

“哎，你说，这层有没有关于西方雕塑的书？你查你的，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比哥们儿身材线条更好的雕像，照着练练。”陆宵一向对自己的身材十分在意，并且一万分的满意。

陆宵运动天赋极好，有很多项目都可以选择。但是，看了电视上国际赛事的职业男子游泳队员们，那一出场那就让人忍不住“斯哈斯哈”的美好□□——大胸肌配大长腿。陆宵当下就决定了——为了能天天饱眼福，就练游泳了！

结果练了没多久，陆宵就用不着欣赏别人了，因为他成了游泳专业里身材最哇塞的人。

“硬邦邦的雕塑看着有意思吗？还得是柔软的妹子看着舒服。”燕子尧撇着嘴。

“那你说这里哪本书里能有柔软的妹子？插图版金瓶梅有没有？”陆宵两手插兜，并没有真的拿起哪本书来看的意思。

可能是为了保护书籍，图书馆基本也不开窗。整层楼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旧书独特的纸张味——那是带着潮湿感的印刷物的味道。

这层楼的一排排书架上，放着的多是侧面贴着图书馆分类排序标签的大部头专业著作。那些硬壳烫金字的书脊，一看就是些珍藏了有些年头、价值不低的书，应该不会有什么轻松的读物了。

陆宵还在陪着燕子尧找他想要的书籍，整层楼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全都灭了。

两个人突然陷入黑暗里，身体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很快，燕子尧故作轻松的声音在黑暗与寂静中响起，“不是吧。这就到图书馆关门的时间了？管理员也真是偷懒，也不上来看看？这层楼还有人呢。”

“这也就是图书馆，咱对图书又没什么兴趣。要是个博物馆，也不怕我们连夜把镇馆之宝盗出去。”陆宵也还在开着玩笑。

“估计是工作人员着急下班，提前跑路了吧！咱们进来的时候，还有半小时才关门呢！这才刚上来……”黑暗中响起燕子尧摸摸索索的声音，大概是在找手机看时间。“诶？我手机哪儿去了？”

燕子尧一时还没摸到手机，陆宵却发现了不对头。

黑，太黑了……

半米之外，人畜不分。

就算这层楼的窗子都没有打开，就算窗外正阴沉地下着大雨，但是这季节的下午五点，也不该是这种彻底的黑！

黑到一丝光都没有、黑到身周的诡异感好似有了实体一般，向两人的方向伸出了爪子……

“那个……哎，有人吗？”燕子尧好像也觉察出了危险，声音不自觉的带了颤音，“还有人没出去呢？先把灯开开呗！别锁门呀！”

没人回应。

“不会吧。”燕子尧沮丧地说，“工作人员跑的这么快？”

黑暗带来未知，未知就是恐惧。

“先慢点下楼看看”陆宵这时还算冷静，也没在这时候提醒他，手机也无端消失的事情。

他的手机也没了，两个人的手机同时找不见的概率有多大？

两个人正处两排书架中间，只能先摸黑儿往外走。

书架间的道路很窄——不足一米。两个人并排走着，两旁的书架几乎能擦着肩膀。

怕被绊倒，两个人步子挪得很慢……

虽然都忍着没说破，一连坚持走了几分钟，但是终于……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陆宵，咱们走了有一百米了吧。”燕子尧的声音听着快哭出来了，“什么书架能有这么长？还走不到头啊。”

陆宵下意识就去捂燕子尧的嘴，好像怕他说出了什么真相，就惊扰了黑暗中的谁。

所碰之处，却是冷汗浸湿，又凉又滑的喉结。燕子尧在这种氛围里被人突然箍住了脖子，吓得“嗷”的一声，头发都炸得竖起来了。

没等燕子尧吓得腿脚软倒，挨着地面的书架底层突然亮起了光。

“……你把应急灯喊亮了？”陆宵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好友。反正说完自己都没信。

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还是不是刚刚的图书馆都不好说了。

恐惧已经不单单来自于黑暗了。

这时候也许什么都不去看才是最安全的。

如果看清了……那些东西，后果就更难料了。

“宵，你看看，这光从哪儿来的啊？”燕子尧不敢去看。

陆宵没再多说，身体战术性后仰着，慢慢蹲下靠近光源。

发亮的，是一本书。

也不知道这发光是什么原理，黑暗里只有这一本书笼着层蒙蒙白光。

虽不强烈，但在一片纯黑之中，这一点点光源却格外引人触碰。

陆宵不敢再像平时一样大大咧咧，毕竟这种鬼事情，人一辈子都难遇一遭。

他又不嫌命长。

陆宵没急着伸手去触碰这本书，而是先看了看书脊——书名叫做《走出非洲》。另外有个2厘米见方的红框小纸签，贴在书名下方，上面是打印上去的某种编号。

不过陆宵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含义。

燕子尧也凑头过来，想一起看看封面。

突然这书籍表面的白光大盛，刺得人目眩神迷。

陆宵隐约看见，此时书的封面四周伸出了许多双半透明的手——这些手的年龄感不一，仿佛每一只都来自于不同的人。这些手一齐伸向封面的正中间，撕开了一道银白裂缝。

没法细看，裂缝中只见有团团暗红深绿的色块，骤然放大，如庞然大物排山倒海、铺面而来。

陆宵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感到自己被一阵无形的风裹挟而起，一股奇妙的过电感贯通身体。

陆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张开眼——世界明亮、清晰了……

但……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