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城半空中的怨气越来越多,远处一团比较旺盛的黑气飞来,落在了黎鸢面前。
黎鸢并未见过此人,或者说她虽然时常出没阴界,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此人——无穷恶鬼,离川。
离川头上戴着鬼面,黎鸢和孟七便觉得此人大抵是同苏木一伙的,可是黎鸢却觉得不对劲,离川的穿着打扮以及头上戴着的鬼面,似乎像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想了半天没得出结论,因而先是握紧了手中的鹭荣,将孟七护在了身后。
“你是何人?”黎鸢提防道。
却见离川站在两人面前,将身边的凶尸用一枚极其不起眼的铜币尽数消灭,而后才回答道:“你便是九重天五行之木黎鸢?放心,我不是来阻止你们的,我是来帮忙的,你且放心破除法阵,其余的交给我吧。”
那些被消灭的凶尸又从地底爬了出来,有的跃上枝头,有的匍匐在地,龇牙咧嘴的看着离川,离川只伸了一下手,凶尸便不由地缩了一下脑袋,离川冷笑着化出了一个新的屏障,拦截在了几人中间。
他以为自己的意思黎鸢与孟七能够明白,却不想两人依旧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离川叹道:“我都用屏障护住你们了,怎么,在拖时间不想毁去阵法?”
黎鸢听闻心中一紧,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对着离川作揖道:“多谢。”说罢便与孟七一同向着不远处的阵眼施起了法术。
很快阵眼处便有植物的嫩芽破土而出,黎鸢将鹭荣掷向空中,嫩芽吸收了来自鹭荣的养分,生长的速度也变得快了不少。
离川见阵眼被毁,阵法失效,提醒了黎鸢一句注意凶尸,便朝着神殿方向飞去。
两位上古神仙拼尽全力也没能拿下苏木,只听他大笑道:“这可怎么行?两位在三界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没有救世的本事,让三界上下听了,颜面何存?哈哈哈哈!”
季冥渊的心脏被‘生’挤压出血,他森白的脸上像是又抹上了一层脂粉,白得发青发紫,就连嘴皮子也没有半点血色。
释空瞧出了他的痛楚,只见他还未出口问候,季冥渊却道:“救世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就行了,我们只需要杀掉你!”
“可是,你们如何杀我?”苏木周围金光与黑气弥漫,一个来自婆娑城城民百姓给予的香火,一个来自黄粱一梦吸收的怨气。
季冥渊看着他,嘴角逐渐上扬。
倏然间,苏木感受到了体内源源不断的吸收着什么,再细细体会后才发觉是黄粱有些不受控制了,他怒视着季冥渊,“是你?!”
季冥渊却笑而不语,这无疑是给苏木的怒火添了一把干柴。苏木像一道铺满黑气的金色闪电,刹那间来到了季冥渊身前,不给其半点反应的时间,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往一旁的屋舍砸去。
释空甚至还未出手阻止,季冥渊与苏木都消失在了半空中,他提着嗓子往下一看,屋舍倒塌,季冥渊躺在废墟中,身下被凿出了一个大坑,他头破血流,双手抓住苏木的手腕,眼里依旧没有恐惧之意。
阵法启动的时间到了,但婆娑城乃至周边城池的阵法都没有动静。
“你血洗不了三界,苏木,你……今日必死!”季冥渊低声道。
苏木愤怒到了极致,然而他越是愤怒,黄粱便在他体内生长得更快,很快便会将他吃干抹净。苏木不知道季冥渊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心脏像是泡在岩浆之中,灼热而又刺痛,很快他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召来红枪,奋力朝着季冥渊刺去。
于观南尚且来不及阻止,释空也才刚落地,却是飞来的离川用六角铜币卡住了红枪的剑锋,再一掌袭击了苏木。
释空和于观南悬着的心这才敢落下——只见离川将季冥渊扶起,摘下了鬼面。
“傻子!你……不要活了?”季冥渊一字一句吃力说道。
离川看了他一眼,浓墨重彩的双眸往下一眯,“九幽好无聊啊……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来救你,不是刚刚好吗?”
于观南杀了将近三千多只凶尸,正是停下缓口气的时候,见是离川来了,赶忙上前相见,“祖……祖师爷?”
离川看了一眼于观南,没有说话。
于观南呆愣的停在了原地,吴净山临走前也同样这么看着他,又见季冥渊伤痕累累,他呼吸一滞。
苏木体内的黄粱没有停下生长的意思,他发出阵阵呻吟,竭力压抑着那股疼痛,猛然回头,面目狰狞的看着所有人,“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他随之怒吼一声,体内的金光与黑气犹如流水般溢出,沾染在红枪上,他披头散发,体内溢出无数魂影,成为了不人不鬼不神的三界异类。
苏木的攻击狠厉绝情,很快便和离川与释空扭打在了一起。
于观南乘机扶住了季冥渊,担心道:“还好吗?”
季冥渊的心脏早已经溃烂不已,这幅躯体也到了极限,他却像是无所谓一样,挤出一抹微笑:“没事。”
于观南早已溃不成军,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流,哽咽道:“别……别这样,好吗?我求求你,冥渊……”
季冥渊见没骗过于观南,索性放弃了,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在无尽堂时,季冥渊将对付苏木的唯一办法告知了于观南。
苏木体内的黄粱受修月人炼化的汤药所控制,他在动用大量法术前会将汤药饮下,以起到控制黄粱的效果。
十一在恶狗岭等待两人的到来为的便是此事,因而在将易柏的天魂救下之后,在消失前将破除药效的方法告诉了两人。
季冥渊一直铭记在心。修月人虽为鬼怪的一种,纯白无比,毫无怨怼,以月华为食,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不论是□□还是灵魂,但凡沾染上九幽恶鬼的血液,便会化成血水,被其吸收,形神俱灭。
所以在嗜血铁骑捉拿它们时,几乎没有修月人敢拼死反抗。这大抵是由于它们长期吸收月华,身上的血脉只有一股至阴至纯的气体,碰上至阴至纯的血液,很快便会支离破碎,成为其血液的的一部分。
而季冥渊想到的对付苏木的办法便是由此而来。苏木要他俯首称臣,然而世间只有一个黄粱,‘种’与‘生’同样也只有一个,他若是要控制季冥渊便会炼制新的‘生’,而这个有能力控制九幽执掌者的‘生’只可能从’种‘当中剥离出来,而后再放置到季冥渊体内,与其血肉相连。
无穷恶鬼的血液会随着种在体内的‘生’浸入’种‘当中,用修月人炼化的控制黄粱的药物便会失效。婆娑城凶尸满地,怨气冲天,苏木又过于狂妄自大,在竭力与众神搏斗之时,黄粱便会不断吸收怨气,以及苏木毫无保留展现出来的**,如此一来,黄粱疯长,直到将苏木吃干抹净。
季冥渊被苏木抓走,而于观南便会想尽办法破除法阵,再用毕生所学练就了一套独特的法术,最后便会由他一人,将这一切顺利终结。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拯救三界,剿杀苏木。
可是这其间总是少不了牺牲,黄粱以‘种’为母体,‘种’死,‘生‘不一定会死,但季冥渊体内的‘生’实际上也是’种‘所化。哪怕季冥渊因与九幽相连而无法养育黄粱,但‘生’已扎根在他心脏里。
于观南知道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季冥渊、了解了尘,他从来如此,从未改变——他要为三界牺牲,为于观南牺牲。
于观南一遍遍提醒自己别无他法,绝不能因为自己而将三界推向水深火热之中,他没有做那个自私自利的神仙,所以他只能看着季冥渊离开。
“阿南,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赢。”季冥渊看着苏木失去理智般将释空和离川打飞来出去,释空因此撞向了翘起的房檐,被断裂的木头刺中后背,血流一地,再难直起腰身。
苏木虽受着黄粱的啃食,法力却比方才更盛,他对黄粱还有最后一道防线,来自于婆娑城城民百姓曾今供奉产生的法力。
于观南从季冥渊怀里挣扎开,将目光投向苏木以及受伤的释空,他知晓季冥渊已无再战的力气,“放心,我们不会输的。”说罢径直向苏木所在的街角走去。
季冥渊没有了扶持,跪坐在了地上,看着于观南的背影,有些迷离,仿佛看见了九百年前那个走向祭天台的君王。
于观南走到了离川身边,将受伤的释空扶到了一旁屋檐下,“上神,幸苦您了,且先休息吧。”
释空体内的气息紊乱异常,甚至没有力气对于观南说上什么,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
于观南将释空安顿好后,这才回头对着离川道:“祖师爷,可还能打?”
离川用食指将嘴角的血迹擦干,“我可是你祖师爷,不比你弱。”
苏木有了片刻的清醒,见是于观南前来送死,嘲讽道:“九重天是没人了吗?”他用红枪指着于观南,“你一个亡国之君,又如何会是我的对手。”
于观南眼里有一束光,像是夕阳射下来的最后一缕彩光,明亮且令人震撼。
“要是比武,我定会输给你,但我的目的也不是要打败你,而是杀了你!”
苏木觉得此人说出这话,简直痴人说梦,一个连伤你都难的人,又如何杀你?
离川道:“少说废话,能打就行!”
几人的战斗是一触即发,苏木的红枪携带着浓重的黑气和剑气,划破离川的臂膀并差点刺穿了于观南的心脏。
易柏同伊见喜不约而同往不远处的街角看去,只见于观南与离川皆戴上了鬼面,两位傩师上蹿下跳,将苏木围在了黄符之内,然而符咒自燃,两人被震开了数米。
于观南的法术能劈开苏木身上的黑气,却无法刺穿苏木的身体,在他犹豫之时,红枪爬上了他的脖颈,却是被离川挡了下来。
“噗——!”红□□穿了离川的右肩,他强忍疼痛拽着于观南拉开了与苏木的距离。
“祖师爷!”于观南看着离川溢出黑气和血液的右肩,喊道。
离川调息了片刻,在方才的战斗中也发觉了于观南法术的独特,知道这也许是杀死苏木的致命一击,因而一手拽着于观南的衣袖,另一只手奉上了自己那枚有些生锈的六角铜币。
“我没多少时间了,臭小子……要是我还能活,定要好好调教调教你的傩舞……太……太他妈丑了!真不知道吴净山怎么教的你。”离川将铜币反手放进了于观南手里,“拿着,十七枚铜币,加上你那东拼西凑的法术,足以发挥它们的最大用处了。”
于观南看着离川一点点透明的身躯,有些慌了,他握紧那第十七枚铜币,“祖师爷……我……”
离川打断道:“救不了了,我……离开了背阴山。行啦,事情已然如此,你可别让我失望。”他脱下鬼面,抬头看了看天空,在九幽待太久了,都忘了外面世界的样子,只可惜婆娑城如今怨气笼罩,见不到那湛蓝的天空,好可惜啊……
“祖师爷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拼上性命也不会让您失望!”于观南道。
离川的身子连带着鬼面由透明化成了轻烟,“若是有一坛……醉生梦死的酒……就好了……”那样的话,便可以弥补遗憾,再见一见裴泽……
于观南看着离川消失,心中百感交集——往后傩师轮回,怕是没有祖师爷相送了。
他愣在原地许久,眼角的泪水还没有干便遭到了苏木狠厉的攻击。
季冥渊眼看着红枪接近于观南,心下一震,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观南——!”
于观南被苏木的红枪正中胸腔,好在被手上的六角铜币挡在了胸前,这才没被刺穿,可苏木却是发了狠似的朝他攻击,不留一点儿他反击的机会。
身上无数地方被红枪划破,伊见喜和易柏想去帮忙,却被源源不断的凶尸围得水泄不通,只能咬咬牙将这些个缠人的畜生先给除去。至于千机和释空,两人伤得太重,与季冥渊一样再无力战斗力了。
于观南在闪躲苏木进攻的同时,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反击,黄粱在苏木心脏处,他要做的便是破除压制黄粱生长的法术,然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或者法术能够攻破苏木的身体。
倏然于观南脑中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想起了之前自己对付清道士的那一招式。炁与道相通,与万物相通,法术也同样如此,于是他闭眼凝神,将第十七枚铜币放入了辟邪剑当中,辟邪剑十七枚铜币上的纹路发出了赤黄的光亮,于观南往后一跃跃到了身后的房顶上。
他戴上鬼面,让辟邪剑划过手心,十七枚铜币在他周围围成一圈,在苏木攻来之时,他点向其中五枚铜币,“一剑破身!“
五枚铜币朝着苏木攻去,将苏木的攻击挡了下来,于观南趁此机会又点了五枚铜币,“一剑刺魂!”
只一招将苏木打了个措手不及,往后退了退,待他还未缓神之时,于观南拼尽全力,将体内所有的法力都释放了出来,点出了剩下的七枚铜币,“一剑通万物!”
七枚铜币化成箭羽攻向苏木的刹那间,被苏木手上的红枪震开,于观南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所有铜币连接成辟邪剑飞身刺向苏木的心脏,他的奋力一击,终于贯穿了苏木的身体,将压抑黄粱的法术破除。
于观南被苏木体内狂乱的法力震开,砸向了身后的房屋,一声巨大的声响之后,他腰间的脊骨断裂,整个人被废墟围绕。
而苏木则被黄粱撑开了肚皮,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
凶尸与婆娑城半空中的怨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伊见喜和易柏翻过两座房屋来到了于观南身边。
“于公子,你怎么样?”伊见喜将于观南扶起,看着苏木被黄粱吞噬,“我们,赢了么?”
于观南强力睁开眼睛,看着黄粱的枝桠从苏木体内疯长而出,逐渐将苏木的身体吞噬,“赢了。”
“那这东西,要如何处理?”易柏看着不一会儿就长成大树一般的黄粱说道。
于观南握了握伊见喜的手,“火神……用火消灭就行。”
两位五行神仙显得有些懵圈,都道是九幽二十四邪魅所产之物,能蛊惑人心,吸收人的七情六欲,又怎么会如此好消灭?
然于观南没做解释,他太累了,而且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听我的,信我。”
伊见喜见于观南如此肯定,便在手心化出一团火焰,朝着半空中的黄粱掷去,果不其然,黄粱犹如普通树木那般,被伊见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黄粱虽为邪物,却是只有寄生在人鬼神身上时能发挥恐怖的力量,若是单独个体,其实很容易消灭,哪怕吸收再多怨气,也无法通过某个渠道发挥出来。
于观南挣开伊见喜的搀扶,飞奔向了季冥渊。
然而却晚了一步,黄粱灭了,季冥渊的躯体也开始瓦解,于观南跑过去时,甚至来不及拥住他,他便消散了。
在于观南近乎绝望之际,他身后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回过头后,却见到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凌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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