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府

钟楚泠说的没错,他的确没得选。

身为谢丞相唯一的儿子,又是京中四公子之首,看似光鲜亮丽的谢安执实则处处身不由己。

东乾虽不再是三百年那个男子地位极低的国度,但重女轻男仍为不少见,寻常人家多数男孩生下来只是为了换彩礼,养不起孩子的,或许还会把新降生的男婴溺死。就连名门世家,略微不开明的长辈,看到生下来的是儿子,只会觉得多余至极。

谢丞相自少时便腐守陈规,是这样的母亲一点也不奇怪。

然则旁人眼里或许还能当个寻常热闹看,落到谢安执身上,便直接造成他不甚幸福的童年与少年。

当初她生下谢安执后大失所望,很少来看他,在谢安执生父死后,便将他丢给了他的姥爷谢老太君抚养。在谢安执十岁那年,妹妹谢瑶姝的降生,才让一向冷酷的母亲脸上笑意多了起来。

谢安执还小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母亲从不将目光投向他。于是他苦心读书,才情跻身京中才子之首,事事力求做到最好,谢丞相却始终觉得他不如女儿。

男儿再如何优秀,最后也是给妻家添彩,真要发扬家族,还是得女儿。

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谢安执前途不可限量,在他十六岁时,他在宫中做贵君的舅舅都央着先帝,请他入宫为表弟六皇子授学。可在谢丞相眼中,那种光耀门楣的事,也只让她觉得耽误了谢安执嫁人。

他冷着心入宫,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不受宠的皇女钟楚泠。

钟楚泠自生父逝世后便被先帝指给了谢贵君抚养,名义上她是谢贵君的女儿,谢安执的表妹,可谢家哪个人都没有把她当做一家人。

谢安执入宫的时候,小姑娘年岁小,只比谢瑶姝大了两岁,小小的一个,眼巴巴地趴在窗边偷看谢安执为六皇子授学。

谢安执装作没有看见,也不加阻拦,有时六皇子瞧见小姑娘,还会向她招手,要她进来和他一起学。

这件事被谢贵君知道,他说不动倔得像个小驴子一般的六皇子,就只能嘱咐谢安执,若是钟楚泠进来,随便教一些无关紧要的知识,万万不可教治国之道。

男子做皇帝很难,但这三百年中不是没有,谢贵君做着让儿子当帝王的梦,所以要将一切阻碍尽数扫清,包括学习劲头比六皇子还要足的钟楚泠。

谢安执对此事的态度,一为不至于,二为很羡慕。

不至于是因为钟楚泠看起来就没什么威胁,好学大抵也只是乖孩子的本性,实在用不着把她当做假想敌日防夜防。

很羡慕是因为谢贵君将六皇子悬在心尖尖上,不仅不觉得他没用,还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送到他面前。

想起自己不仅不受母亲重视,还要被她当做救谢瑶姝的筹码,随意交易给别人,谢安执的眼恨得像是快要滴血一般。

“想好了吗,安执哥哥?”对他的称呼,钟楚泠有意将每个字在口中拖一会儿才说出来,显得十分深情。

谢安执却并不在意她用情多少,长而密的羽睫抖了抖,掩住眼中情绪,一言不发。

钟楚泠站直身子,也不逼他,就这样看看着他从逐渐冷静到被冻得隐隐发抖,心想今日收获还算不少。

至少在她认识他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面上加起来的情绪如今日一般多。再清冷骄矜的人,到底也是个男子,提到母亲,显而易见地脆弱起来。

“只有五年。”他终于松了口。

钟楚泠点点头,目光落到一边,说道:“你的衣服已经湿掉了,朕为你备了新衣裳,差不多就出来换上。朕命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去……”说着,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朕倒是好奇,你那母亲见你回去,会如何待你。”

“母亲如何待臣子,便不劳陛下忧心了。”

说着,他见钟楚泠还守在浴桶旁,蹙了蹙眉头,说道:“陛下要在一边看臣子如何换衣吗?”

“这是朕的寝宫,朕为何不能留在这里。”钟楚泠恶趣味地挑眉笑笑,大步走到床边,安然坐好,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谢安执的脸上隐秘地烧起红晕,他隐忍着语气中的怒意,说道:“陛下,莫要欺人太甚。”

“今后便是夫妻,如今何必拘礼,反正你今日来朕宫里,名声早就不清白了。”

“陛下,您真的爱臣子吗?”听她半是随意半是威胁的话,谢安执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

“朕不懂爱,若安执哥哥觉得朕做得不好,不如像从前一般,”面对谢安执的诘问,钟楚泠不以为意,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有意暧昧说道,“将你懂的东西,倾囊相授。”

话说完了,谢安执泡在浴桶里无言以对,钟楚泠耐着性子等了等,说道:“朕若一直不移开眼睛,你便一直不出来吗?”

谢安执抬了抬眼睫,又掩下眸光,平静地陈述,却又好像是控诉:“你们女子,贯会欺辱人。”

这回轮到钟楚泠没话说了,她默了默,翻身躺下,背对着他,扯住被子将自己裹好,说道:“你换好衣裳,就出去同百合说,她会遣人送你回去。”

谢安执没动静,钟楚泠也没睡意,她竖着耳朵听声音,良久,才听到那人从浴桶中站起时,水流倾泻的声音。

从冰凉的水里出来,谢安执垂目看了看自己冻得通红的身体,又看向钟楚泠为他准备的替换衣裳。他赤足走过去,在月华照耀下,捧着手里的莹白衣裳微微愣怔。

他似乎自弱冠起,就再也没穿过白衣。

眼下情况容不得他走神,他回过头望向佯装熟睡的钟楚泠,确认她没有转过来偷看后,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将完全浸湿的衣服尽数除去。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动作是越快越好,但谢安执出身名门,是从头到脚都精致的公子,自然是不允许自己湿着穿衣裳。于是,他拿起一边的巾子,仔仔细细地擦着身上水渍,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人从背对着他转成了面对着他。

谢安执本就肤白如雪,披了一席月光在身,联系他平日淡漠疏离的表情,整个人如同降落凡间的神祇,圣洁且身不染尘。

可惜他是名门望族养出来的文弱公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以看起来过于瘦弱,好似稍微用力,就会折断皮下嶙峋的骨头。钟楚泠黯了眸光,再度转了回去。

待谢安执将那身白衣穿好回头时,床上的钟楚泠呼吸已然均匀绵长,似是完全熟睡的样子。

谢安执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双足,又四下打量,并没有看见为自己准备的鞋子。

那他原本的鞋子呢?

谢安执赤足踏在地板上,竭力压低自己的脚步声,轻轻走到床边,想看看自己的鞋究竟被人褪到了哪里。绕了一圈,总算是在钟楚泠面对的那一侧床边找到了。

他松了口气,蹲下身捡起鞋子往足上套,只是刚穿好鞋直起身,就看到钟楚泠睁开了杏眼,圆溜溜地盯着他看。

谢安执怕她又出言调戏自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钟楚泠似乎也有那个意思,可看他眸底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羞赧与惶恐,还是止住了话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穿戴整齐,便出去罢。”

……

直到呼吸到外界空气,谢安执才确定自己逃过一劫。方才他醒来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的身子保不住了。

守在门口的宫人福身,为首的侍女上前一步,恭敬道:“还请谢大人随奴婢来。”

谢安执听着这个称呼,又是微微愣怔,顿觉陌生又怀念。

十年前,他十六岁,踏入宫门为六皇子授学,那时宫人敬他为大人,年纪尚小的他便真以为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他会成为青史留名的男性官员,会闯出自己不从妻不从母的璀璨人生。然而授学结束,陛下有意予他官位,全皆被谢丞相婉言拒绝,让他乖顺留在家中待嫁。

多亏是六皇子帮衬他搅黄了谢丞相为他谈的亲事,他才免于早早嫁人的命运。

可现今,母亲竟为了那不成器的女儿,将他送到了钟楚泠的床上。

谢安执一边走,一边出神,他想起初见钟楚泠的模样。

那时她刚经父丧,表情总是恹恹,眼睛却亮的出奇。谢贵君并没有苛待她,只是不把她当女儿关爱而已,所以小姑娘并不算瘦弱,只是有点矮,将将到他的腰际,总是仰着头,甜甜地笑着看他。

这样的小姑娘可比他那个自私自利的妹妹可爱得多,他下意识对她好了点,小姑娘就格外黏他。

后来那姑娘于民间走失,被寻回来时,已然是少女模样。虽然与他走得近,表情也依旧乖巧,但他总觉得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那时他只以为是她长大了,加上宫外的经历令她更加谨小慎微,于是依旧如计划般教她学书,并没有多想。

结果,这厮甫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算计他,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是他眼拙看错了人,谢安执咬牙冷笑着想。

谢安执坐上宫中的马车,回到谢府时,月亮西移,东边起了白光,黎明将至。

守夜至昏昏欲睡的家仆迷迷糊糊感觉面前站了人,还以为是换班的人来了,睁开眼后才发现是自家公子,还穿着白衣。这幅打扮倒是没让家仆觉得是见鬼了,她只觉得好像看到了还是少年的公子,可揉揉眼睛,眼前人面上的淡漠又实打实地告诉她,他是现今的公子。

时光把一个小少年吞吃掉,便不会轻易将他送回来。

家仆提起精神,连忙为他开了门,目送着谢安执孤身一人走入府中,她却突然回过神来:公子大半夜去了哪里,为何天快亮了才回来?

府中主子都已经熟睡,谢安执走回自己的院里,看到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冬青正躺在冰凉的石板上昏睡,他走到冬青面前轻轻摇醒他。

冬青看见是他,眼里又滚出热泪来。

“呜……公子,公子你被大人送去哪了?奴想要跟着你,却被大人命人绑了起来,呜……”

谢安执默不作声为他解了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事了,你去歇着罢。”

“公子,你……”冬青一边抽泣,一边迟疑道。

“没事。”谢安执淡漠打断他,头也不回地回了屋中。

男主比女主大八岁=-=介意这个的小可爱,我们要吻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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