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应城没有来上课

日子就这么过着,对我来说,平淡就是幸福。没有挨揍,没有饥饿,可以上学,身边围着一群朋友。真好。

到了12月初的这一周,我有些坐立不安。

天气渐冷,过了繁忙的周末,我怀着期待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周。可没想到这两天对我来说却尤其漫长,毕竟应城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

我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事?

纠结再三,终是忍不住,踱步到前排班长的桌前,装作随口一问,“学习委员呢?这两天怎么没见他?”

班长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她的脸色有些红,抿着嘴答道,“他姥姥去世了,请了一周假。”

听到这个答案,我并未觉得轻松,忽然有些难过。应城的姥爷很早就去世了,他和姥姥两个人一起生活,如今姥姥一走,他在这边就只剩一个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我拎起书包就跑出了教室。我一路狂跑,一刻不曾停歇地跑到了应城家的门前。

他的家是一栋四层的小楼,带着很大的庭院,从外面院墙错落砖瓦的缝隙看过去,里面郁郁葱葱,像个花园一样。只是门前挂起了白番,哀乐从院落里一直飘扬到了街上。

我到了这里,却不敢敲门,徘徊了许久。

三日停灵,今天是应城姥姥下葬的日子。小城习俗下葬多是清晨,如今已是傍晚,想必此刻应城应是在家的。

我不知道他此刻是想要人陪伴,还是想一个人独自吞咽悲伤?他需要我吗?他又和我不熟,我若是贸然拜访,会不会打扰到他?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要陪着他,又怕一个不熟悉的人的陪伴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我还在纠结,忽然听到门锁开开的声音,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过去,心想会是应城吗?我有些紧张。

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男人,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惊讶,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咽了下口水,挺直了背,开口说道,“我是应城的同学,想来看看他有没有事。”

男人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我有两秒,才侧开身子回答道,“那你去看看他吧,他现在一个人,情绪有些低落。”

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绕过男人,缓缓踏进了应城的家门。

我进去了后,才意识到我没有问那个男人应城在哪,但我又不想再折返回去,便硬着头皮,穿过层层叠叠的迎客松盆景,向着院中的建筑走去。

我刚走到一楼门前,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我猛地一惊,以为应城出了什么事,急忙开门跑了进去。

进去之后,看到一地的玻璃碎片,应城赤着脚,神情无悲无喜,脚上有些细密的玻璃划破的血痕,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心里瞬间感到揪心般地疼痛,急忙跑过去,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还是没有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医药箱在哪里?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应城看了看我,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抽屉。我急忙去取来了医药箱,拿出了碘酒、棉签和纱布。然后抬起他的脚,轻轻放到我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

我正帮他清理着伤口,忽然一个纤长冰凉的手指抚上了我的眉头,我抬起头,有些不解,轻轻唤了声,“应城?”

他的瞳仁很黑,直直地盯着我,忽然一滴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我的心瞬间更疼了,伸手帮他轻轻擦掉眼泪,低声说道,“想哭就哭吧。”

他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直直地砸进了我的心里。我的心在他的泪水里化成了一片汪洋。

我好想拥抱他,我也确实伸出了手,轻轻地把他抱到了怀里。

他也抱住了我,开始小声地抽泣,身体轻轻颤抖,随即抽泣声越来越大,环着我腰背的手也越来越紧,最后开始放声大哭。

我的眼眶里也不知不觉涌起了热泪,他这么难过,我也感觉难过地快要死去了。

我不知道我对应城是什么感情,但我觉得,这个世上我最不想看到他难过。他一哭,我的心就要碎了。

应城哭了很久,直到最后,哭得累了,在我怀中沉沉地睡去。我帮他包扎好伤口,半抱起他,把他放到了他卧室的床上。

他在睡梦中似乎睡的也不安稳,一直皱着眉头,睫毛一颤一颤,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簇簇的阴影。

我本来此刻就该离开的,可我又放心不下他。我把应城放下后,他就抓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不肯松开。

这几天网吧消防整改,关了门,不用我去值夜班。我想了想,便坐在了他的床边地板上,看着他,不知不觉地也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我睁开了双眼,看应城还在睡梦中。

这一夜我睡的并不好,虽说房间里有地暖,并不冷,但坐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还是浑身酸痛。

我静静地注视着应城的睡颜,他真的很好看,睡着的时候乖乖的,我能感受到他轻轻的呼吸声,胸膛也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并不算美好,甚至可以说有些悲催,我爹不疼娘不爱,靠着心灵鸡汤和对未来的憧憬度过了这年少岁月。

我想要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这不仅需要努力,更需要永不放弃的毅力。所以我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洗脑似的把自己想象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天之骄子,一切的苦难都是我成功之路的前章。

可应城不应该是这样。我希望他开开心心的,永远不用体会到人生的痛苦与悲伤。即便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我依旧感到挫败。

我拿出手机,给班主任发了个短信,以生病为由请了一天假。然后站起身来,去应城家里的厨房看了看,有一些米和蔬菜,我想可以用这些给他煮一碗蔬菜粥。

等我煮好了粥,应城已经起来了。他低着头走进了厨房,轻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随即笑了笑,“不用,我盛好粥你直接吃就行了。”

他点了点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了。

我不了解应城的心理活动,我觉得他是一个看着清冷实际有些害羞的人,他的耳朵总是红红的,说话声音也不大,是典型的三好学生。不像我,任何人看到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学习不好的校霸帅哥。明明我学习还是不错的,人也有礼貌,从不欺负人,但所有人都还是会被刻板印象所束缚。

我盛好了粥,笑着端到了餐桌上,应城看了看我,“你不吃吗?”

“你吃吧,我不喜欢喝粥,现在也不饿,等会儿去外面小摊上喝碗馄饨。”

其实这是一个借口,我只是觉得随便进别人家厨房做饭就已经不礼貌了,再不请自来去吃饭就更说不过去了。

应城没有再说什么,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小口喝着粥。冬天的天冷,所以粥凉的快,如果是夏日,我一定得用凉水冰一下,免得烫到他。

等他吃完,我主动收拾去刷了碗,忙完这一切,也不好意思在这一直留着,便开口先和应城告了别。

应城送我到门口,他似乎有些纠结,嗫嚅道,“晚上你放了学,能不能还来……”

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面色苍白,耳朵却越来越红。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他姥姥去世后,他就剩一个人了,再婚的父亲远在另一个城市,连葬礼都没来参加,只是叫了助理来处理杂事。他无依无靠的,现在肯定很害怕。人在悲伤的时候,有一个人陪伴,总归是会好受点的。

我接过了他的话,“我今天刚好有点事请了一天假,不过上午就能处理完。要不下午我来你这里吧,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能搭把手。”

“好。”应城答应道,过了几秒,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笑了笑,“都是同学,谁还没个难的时候,互帮互助应该的。”

应城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随后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又说了句,“谢谢。”

我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他这一句又一句的谢谢,倒让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摆了摆手,“回去吧,外面凉,下午就来找你。”

应城也挥了挥手,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进了家门。

我离开了他的家,其实有些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自己家我是不想回的,这个点回去说不定会碰到我那个打了一夜牌回来补觉的混账爹。

我和他碰到就没一次能好好说话的,他现在是不敢打我了,毕竟打不过。但是他会恶心我,不是嘴上骂骂咧咧,问候我和我妈的祖上几辈祖宗,就是死皮赖脸开口问我要钱。

我才17岁,他是我爹,不养我就算了,还天天想着剥削我。我小时候捡破烂卖的钱都被他抢了好多次,后来他抢不过,就开始趁我睡着偷拿。我赚的那一点钱,又不能天天放到身上,每次都得想方设法藏起来。

其实我现在攒的有几千块了,这是我为我上大学攒的学费。为了防着我爹给我偷摸走,我把钱藏在了卧室床头铁栏的铁管里。我自己拿都要用镊子夹半天,我那个混账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那里会有钱。

唉,不说他了。我爹我妈就是我的人生阴影,只要一想到他们,我就想吐槽个三天三夜。

我在街上转悠了几圈,最后转到了二街的一个小公园里,找了个石台,往那里一坐,拿出了手机,背起了单词。

这个年代,我用的还是老式的诺基亚,南街的一个小混子二手卖给我的,他本来准备扔,被我看到了,三十块钱就给买了。

但确实挺好用的,一星期都不用充电。我会在备忘录里把新学的英文单词都录进去,有空了就看看。时间就是金钱嘛,不能浪费。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去前方的集市上吃了碗浆面条,又买了两个大鸡腿和馒头,用袋子装着就晃悠着来到了应城家门口。

我到时应城可能刚好出来,我刚敲门他就打开了门。他的眼睛和鼻头都有些红,嘴唇发白,神色憔悴,想必是又哭了。我把袋子递给他,“吃饭了吗?这家鸡腿不错,配着馒头贼香,我刚吃过,给你带两个尝尝。”

“我不饿。”他轻声说道。

“知道你没胃口,但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接下来的事。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觉得我的安慰并不够体贴,这个时候不应该去考虑什么未来,这个时候就要好好哭一场,发泄一下情绪。

我给他带鸡腿和馒头,也只是觉得肉和碳水能够缓解人的情绪,让他不那么难过。可我习惯了自我鼓励坚强和给自己灌心灵鸡汤,所以我顺口就把经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给说了出来。说完的那一刻,我就感到了后悔。

索性应城并没有和我计较,他接过了吃的,又说了声“谢谢”,便领着我向一楼走去。

他没有吃太多,吃了一个鸡腿,啃了半个馒头,然后就把剩下的食物收到了保鲜盒里,又放进了冰箱。

“我可以帮着做些什么吗?”我开口问道。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方,神情有些悲伤,“我把姥姥的东西收拾好,你帮我把它们搬到二楼的储藏室吧。”

“好。”

人生总是很苦的。

邻居的胖婶承担一家的生计,一到冬天手上都是冻伤的口子,一身的病,结果老公好吃懒做还出轨。

前街的王叔工地上摔断了腿,失了业,家里的孩子才五岁,去年还得了小儿麻痹。

学校的门卫爷爷本来是个小学校长,刚退休没几年,儿子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儿媳下夜班路上被人抢劫受刺激得了失心疯,他六十多岁的年纪还得出来打工赚钱照顾家人。

而应城,他才十七岁,已经接连失去了妈妈、姥爷、姥姥三位亲人了。人生至痛,莫过于至亲至爱之人的离去。

好像失去总是人生的常态。大家各有各的苦,又各自坚强地活着。

叔本华说过,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中徘徊。我觉得他的家境一定不错,因为普通人的人生没有那么多倦怠,只有疲惫和麻木。能感受到倦怠的,至少肚子不会是空着的。像我饿着的时候,就只想吃一碗饱饭。

当然,我们也不能轻易否认他人的感受。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个人的心灵体验他人无法渗透,麻木和倦怠都不是一个让人好受的词汇,情绪上的磋磨也并不分填不填饱肚子。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加油!只要活着,不断努力,人生就有希望。

鸡汤,是我心灵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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