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提到裴术涛,段愁已经很难单纯将他看作裴禹呈的父亲、自己幼年的“涛叔叔”了。
四岁时,他涛叔叔的“地盘”还是写字楼的其中一层,连空调都没有。小学一年级时,就变成那一整栋楼了。
再到如今,那早已经不再是几栋楼的事。
段愁并不觉得这就完全是好事,看他儿子在游轮上被拥护却又被讨论的架势,都可以想象他们这种人会被盯得有多紧。
所以当裴禹呈下一句就说“我爸脑出血,现在还在医院疗养”时,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耳鸣臆想。脑子空了一瞬,再反应过来后,立刻从藤椅前站起。
裴禹呈没什么表情:“不信?”
“没有不信。”段愁下意识就向他走近了一步:“……你还好吧?”
裴禹呈一愣。
没想过段愁第一句是问自己。
这人妈妈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机会联系上;如今这个人却能很荒谬地出现,有机会问自己好不好。
这里面的某种差别让裴禹呈很烦躁,没再看他:
“不至于那么不经事。”
“那涛叔叔还好吗。”
“好些了。”裴禹呈说,“不过外人都不知道我爸的情况,你应该明白,这种消息暂时不可能放出去。他们只知道巴结我试探我,知道我私生活乱更紧赶着往我这儿塞人,但现在我没那么多兴致,也得打消部分人的念头。”
是以他需要一个“带得出去的情人”,宣召着自己目前不缺;同时也需要“能放心的人”,不会走漏裴术涛重病的秘密。
“所以段愁,你对我是最合适的。大可不必说什么'我不用包你'。更不要自以为是觉得我不会做绝。我没那么伟大。”
段愁垂下眸。
裴禹呈的话反倒让他心理包袱轻了些。
知道了甲方的目的,这样才像交易。
但下一秒他就开始担心甲方,难怪是忽然回国又直接接班……更新换代本就是集团容易被针对的时期,年轻总裁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连PA们都会对裴术涛的骤然隐退产生怀疑,那其他老板呢?
“我能去看一下涛叔叔吗。”
裴禹呈想了想:“可以。等我妈睡醒吧,不过他才从ICU转出来没多久,无法说话,人也只能说偶尔清醒。你去其实也认不出你。”
所以所谓的“好一些”只是才从ICU转出来?段愁的心很沉重。
“看你吧,不想去你可以在家里待着,等我们回来。”
“还是想去看看。我应该的。”段愁立刻说,“那家里的人是都去照顾涛叔叔了吗。”
“嗯,就还是张婶李叔,也没找新的。没太必要,我也不信外人。”裴禹呈口吻一直很平静,“前一个月是我妈一直陪在医院,也累坏了,我觉得这样下去对她不好,现在就是说隔几天去看就行,轮换着来。”
见段愁睫毛垂着,裴禹呈皱起眉:“别摆这么一副表情,我爸已经过了危急阶段了。说点儿别的吧,刚我妈问我俩是不是太久没见生疏了,竟然完全没有交流。所以待会儿……”他摸了摸后颈,
“再稍微自然点。”
段愁也迅速调整好心情:“好,明白。”
“我现在去审个项目,你自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好,那我就在这待着吧。”
“随你。”
他走了,段愁一个人躺在藤椅上愣神,听到蝉鸣的声音,渐渐地,又把眼睛闭上。
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却很快眯了过去。
做了个很短又很悠长的梦,回到了小时候的午睡场景。
然后他醒了,看了看时间,没睡多久,但睡得还挺沉。
耳外机竟又有些歪了,夹住了一点碎发。
而裴禹呈又坐在他身旁,那个小凳子上,打着游戏机。
但也有可能是在办公。
毕竟骋世的招牌就是游戏,裴禹呈手里拿着的Phando游戏机,就是当年骋世所靠,让其从小型自研工作室、一跃成为全国最赚钱游戏公司的转折点。
段愁坐起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竟毫无察觉。
裴禹呈注意到藤椅的声响,抬起头,解释:“我妈醒了。”
段愁:“噢。那我看你打游戏。”
“行。”
段愁歪着头。
其实也看不清,屏幕上有挡眼的花影。
但做给谭意华看应该挺合适的,她一出来就说:“你俩,姿势都还跟小时候一样呢。”
段愁冲谭意华笑笑。
他本也不知道怎样才像一对发小七年不见后的“自然”相处模式,这下谭意华提醒了他,立刻效仿起青春期的自己,指了指裴禹呈的手柄。
“是。饭鱼非要让我看他炫技,老师。”
“这么久不见,给小球展示下我的新技术。”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
段愁有点儿吃惊。
和裴禹呈的回答竟出乎意料地不约而同。
好像挺幼稚的话,23岁的人还会这样说吗?他不知道,但因为是一起说的,表达意思一样,就感觉挺真实。
谭意华笑起来。
“那再玩会儿?”
裴禹呈问段愁:“你还想看吗?你要玩吗?”
左手不太适合玩游戏这种考验敏捷度的娱乐了,“要不先算了,我想先去看看涛叔叔。”段愁抬眼看他:“可以吗饭鱼?”
只有他叫的独有称呼,清脆上扬的二声尾调,显得过分亲密。
裴禹呈操作的小人瞬间死了。
然后他一气呵成退出,面无表情站起,好像他是故意死的:“行,那走吧。”
-
驱车前往离这不远、但私密性极高的私人疗养院。
虽然做好了准备,看到印象里温和的涛叔叔像棵朽木躺在病床,戴着鼻饲管昏睡时,段愁的脑子还是嗡嗡的。
段愁没有父亲,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父亲。但硬要说找个人对标这个身份的话,从陪伴的时间和给予的关怀来看,裴禹呈爸爸就像这个角色。
他很难过,不过表情却控制得很平静。
只是像裴禹呈一样,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没做多余表情,泰然走进病房。
照顾的张婶李叔看到段愁则都呆滞了。这对夫妻跟了裴家十几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不过若是谭意华不主动介绍,他俩都不敢主动认。
裴禹呈:“李叔,把毛巾给我吧,我来擦。您和张婶可以和小球聊聊。”
段愁就被李叔张婶围住,走到门外,回答着他们的问话,也问他们的近况。彼此皆感慨万千。
段愁时不时瞟着裴禹呈擦拭他父亲手掌、与谭意华凝视病床的身影。
“小少爷不容易啊,”李叔顺着他的目光叹气,
“裴总病得太凶太急了。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被迫去承担一切。”
“不过他一直都很冷静哦,”张婶夸,“以前总觉得小少爷就还是个孩子,真到这时候了却比谁都稳。很让人刮目相看的。”
段愁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在病房里待到傍晚,裴术涛始终没醒。不过裴禹呈的擦拭按摩都轻车熟路,气氛也并不沉重。
晚上裴禹呈说在餐馆吃饭,张叔李婶也一起。
席间谭意华再次问起妹妹:“那忧忧现在一个人在枫城备考吗?我去看看她。”
“不用了,”段愁连忙阻止,“她挺想一个人的。老师放心,高考后我会把她接过来找你的。”
谭意华面露疑惑,又问:“忧忧心脏手术还没做吧,我记得她小时候说看发育状况,做的都是姑息性手术。现在打算什么时候做?”
“等她高考完再看看情况。”
“无论什么时候做,这笔手术费老师帮你付,你别犟。”
“不用不用。”段愁拒绝,“我有存钱啦老师,真缺钱再找你要,我都回来了,不会对你见外的。”
这话有点撒娇的感觉,谭意华无奈地笑了。
裴禹呈汤匙在碗里搅拌着,无法判断段愁说的真假。
和王树梁提前签这种狗屁合约,肯定就是缺钱吧,段忧的高额医疗费。
真的有存款,何必走到这一步?
但是有多急需用钱,才会让段愁都决定把自己卖了,裴禹呈也实在想不明白。
难道段忧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了吗?
可段愁这副让段忧一个人在枫城的平和姿态,也不太像。
反正现在卡都给段愁了,到时候看看他把钱用到哪儿了吧。裴禹呈喝了口汤,首次体会到了“金主”的好处。
放心的掌控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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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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