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口中的“下次”来得很快,就在周日傍晚。她的消息再次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闯入了林梵音寂静的下午:「音音!作业写完了吗?太阳快下山啦,我们去河堤吧!现在去正好!」
林梵音看着窗外,西斜的阳光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她刚刚结束一套物理卷子,脖颈有些发酸。她其实可以拒绝,用“还有习题”作为无可指摘的理由。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小镇边缘的一条旧河堤。堤岸是水泥砌的,不算高,下面是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平缓的河。当林梵音走到堤上时,黎漾已经等在那里,正俯着身子,跟堤下一个推着自行车卖莲蓬的老奶奶说话。
看到林梵音,黎漾立刻直起身,手里还拿着两个嫩绿的莲蓬。她小跑上来,塞给林梵音一个:“给!刚买的,可甜了!”夕阳的金光洒在黎漾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她的笑容比阳光更暖。
林梵音接过那个还带着水汽的莲蓬,笨拙地拿在手里,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样,掰开。”黎漾熟练地示范着,剥出几颗白嫩的莲子,又细心地把中间绿色的莲心剔除,然后很自然地递到林梵音嘴边,“尝尝?”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林梵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黎漾的手停在半空,眨了眨眼,随即恍然大悟,哈哈笑起来:“哎呀,你应该有洁癖吧!”她把手收回,自己把莲子吃了,然后指着林梵音手里的莲蓬,“你自己剥,真的很好吃!”
林梵音学着她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剥开,将莲子放入口中。一股清甜夹着一丝极淡的涩味在舌尖漫开,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夏天的野趣。
两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堤岸另一边是广阔的田野,晚风拂过,带来禾苗和泥土的气息。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有不少附近居民也来散步,摇着蒲扇的老人,追逐打闹的孩子,气氛闲适而安宁。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黎漾指着河滩一片草地说,“夏天偷偷下来游泳,被我爸逮到过好多次,回家就是一顿揍。”她说起挨揍的经历,脸上却带着怀念的笑容。
林梵音沉默地听着。她的童年记忆里,没有河堤,没有挨揍,只有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房子和永远做不完的课外习题。
“你看那边,”黎漾又指向河对岸一片若隐若现的旧厂房,“那以前是纺织厂,可红火了,后来倒闭了。我爸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想托关系进去呢。”
黎漾的话语,像一块块拼图,为林梵音拼凑出这个小镇的脉络与呼吸。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与黎漾的生命紧密相连。而她林梵音,只是一个偶然被风吹到此地的、无根的过客。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
她们走到河堤的尽头,在一片干净的草地上坐下。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天空是绚烂的橘红色,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黎漾安静了下来,抱着膝盖,看着远处的落日。难得的静默笼罩着两人,却并不尴尬。风温柔地吹动着她们的头发和衣角。
“林梵音,”黎漾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晚风里显得很软,“你以后……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林梵音一怔。她想做什么?她的人生轨迹似乎早已被设定好:考上最好的大学,读最有前景的专业,找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这是父母、也是她所处的环境默认的“正确”答案。至于“想”……她很少思考这个字。
“不知道。”她如实回答,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我啊,”黎漾转过头,眼睛被夕阳映得亮晶晶的,“我想当老师。就回我们学校,或者去镇上的初中、小学,都好。”
这个答案简单、具体,甚至有些“没出息”,却让林梵音心头一震。如此笃定,如此……扎根于这片土地。
“为什么?”
“因为喜欢学校啊,也喜欢跟人打交道。”黎漾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觉得能影响一个学生,是件很棒的事。就像……就像我们班主任……”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学校里的老师,说起他们的好与不好。
林梵音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听着她充满憧憬的语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们之间的差异。她的未来是广阔却模糊的,指向未知的远方;而黎漾的未来,是具体而安稳的,牢牢系于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天色暗了下来,河堤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发出昏黄的光。
“走吧,该回去了,不然我妈该念叨了。”黎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回程的路,两人话都不多。走到分别的岔路口,黎漾朝林梵音挥挥手:“明天学校见哦!对了,数学笔记借我抄一下呗?”
“好。”林梵音点头。
看着黎漾轻快跑远的背影融入夜色,林梵音才转身走向那个灯火通明却冰冷的小区。手里的莲蓬还剩下一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个傍晚,这片河堤,这个关于未来的问题,还有身边这个女孩。像这夏夜的晚风,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上,吹开了层叠的、复杂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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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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